手稿上的演算過程排的密密麻麻,最後幾行公式寫的歪歪扭扭,很明顯是快睡著的時候寫的。
手稿還沒整理完,門被敲響了。秦時手上沒停,瞥了眼桌上的台曆。
2055年9月20日
十二歲生日的那個下午,命運將他在世上所有的牽絆都斬斷了,不由分說地將他推到了物理學這條路,這一走,就是十年。
這十年來,所有的節假日都與他無關,尤其是生日。或許是因為秦時平時總穿著黑色帽衫,戴著帽子,性格冷淡,又或許是因為他年紀輕輕,僅憑博士論文就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所裡的人跟他說話都格外謹慎,私下得知他這不過生日的怪癖,也沒人在他麵前提這事兒。
隻有一人除外。
“孩子,忙著呢?”沒等秦時應聲,桑媽已經拎著一大包吃的推門進來了。
“沒。”
“我今天新學了幾道菜,剛在廚房做出來的,還熱乎呢,快快,來嘗嘗!”桑媽喘得像頭牛,哐當一聲將塑料袋放到地上,將紅色的耳環往後一甩,站在門邊沒打算動。
秦時將手稿放下,轉身去扶這位頗為傳奇的同事。
桑迪.漢尼根,一個以75歲高齡進入創科院的小白花,頭發花白那個白。中文說得賊溜,優雅時尚,人緣極好,在物理院所無論走到哪兒都處在人群中心,不用說秦時了,就連汪教授見到她都要親切地喊一聲桑媽。
桑媽樂嗬嗬地等著秦時過去扶她,“今晚又不回家?”秦時左手拎起塑料袋,右手扶著桑媽,回道:“嗯,還有點東西沒弄完。”
他話剛說完,桑媽就一手叉腰一手將白花花的頭發捋到耳後,氣勢十足地說:“你已經連續一個月沒回家了,年紀輕輕的熬鷹呢!”
“我這裡沒鷹。”
“嘿,我這是比喻,比喻!”桑媽說著,似乎是嫌秦時的帽子礙眼,伸手給他拽下來了。
秦時將自己的椅子拖過來。他這辦公室平時沒什麼人來,隻有一把椅子,倒是在旁邊的休息室裡有一張床。秦時不回家的時候就在那裡湊合一晚上。
“桑媽,你先坐。”
桑媽瞪了他一會兒,“不用,我不坐了,我就來給你送點吃的。”
“我晚上不吃飯。”
“不吃飯你要升天啊!”
桑迪往秦時的桌子上看了一眼,歎了口氣,用十分慈祥的口吻說道:“想不通的時候,就先放放,你們年輕人啊,就是太軸,碰到個死活弄不明白的事就恨不得把命都搭上。”
秦時微微一笑:“能弄明白,把命搭進去也行。”
桑迪歎了口氣,擺擺手:“算了,老汪都說不動你,我這麼大年紀就不費這個力氣了。”她旁若無人地將袋子上的外賣標簽扯下來,上麵還標著送餐電話和地址。
外賣盒打開後,一陣香氣撲來。
秦時十分配合地讚道:“手藝進步了。”
桑媽咯咯笑了起來,“不僅手藝進步了,我還給你帶了瓶酒,這可是我最近發現的寶貝。”她從袋子裡掏出一個酒瓶,神秘兮兮地說:“這酒安眠的效果特彆好,好喝不上頭,一會兒你嘗嘗,保證你今晚睡得香。”
她邊說邊將酒瓶打開:“你以後不能這麼熬夜了,我聽小杜說你們最近跟航天部有個合作項目......”
“我不接。”秦時眼眸微垂,嗓音冷淡。這要是換了彆人,脖子都得嚇得往裡縮一縮。桑媽卻仗著自己年紀大絲毫不怵,反而一把將酒瓶塞到秦時懷裡,“你接不接的我不管,反正今天這飯你多少得吃點兒。”
秦時看著懷裡的酒瓶,裡麵是橙黃色的液體,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誘人。
桑媽拿那雙黑棕色的眼睛掃了辦公室一眼,“你彆老是在辦公室睡,那個休息室那麼小,連個窗戶都沒有,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明天就回家去,聽到沒?你要是再這樣我就跟老汪說......”
“行,”秦時立刻抬眼道:“桑媽,彆跟汪教授說。”秦時的嗓音清冽,極為好聽,雖然語氣冷淡,在桑迪聽來卻是通體舒暢,頓時抿嘴笑了起來:“行,我不說,那你吃點東西早點休息,那些公式今天就彆算了。”
秦時應了一聲。桑媽笑了笑推門走了,腳步輕快,看起來根本不需要人扶。
秦時偏頭看著桌上的飯菜,一點沒動,倒是倒了一杯酒,接著便坐在桌前檢驗他下午演算的過程。他在檢驗的時候很少動筆,靠在椅背上腦中飛速旋轉,不知不覺一杯接著一杯,越喝越多,轉眼間下去三分之一。
他眉頭微皺,將目光從手稿上移到酒杯。奇怪,他從來沒有喝過這種酒,為什麼味道卻格外熟悉?他正望著酒杯出神,一種莫名的情緒突然湧了上來,他再次看向身後。
不知道為什麼,從一年前的某天起,他總是會下意識地看向身後,在他和窗戶之間,他和門之間,在這個辦公室的某處空地,他總覺得,那裡應該有一個人。沒有證據,也沒有任何記憶作支撐,可直覺告訴他,應該有那麼一個人。
他拿著酒杯站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映在窗戶上的黑色身影,輕聲道:“我是不是......忘了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