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從胳膊底下穿過舉到麵前,看不到俞亦舟的臉,但能看到他單手在上麵敲字:“我架著你,你不用浪費力氣。”
他貼得太近了,口罩邊緣碰到他的臉,帶來一點粗糙的刮擦感。
蘇溫言恍了下神。
被他這樣抱著,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印象中,俞亦舟總是喜歡從背後抱他,倒不是因為彆的什麼,隻是因為第一次談戀愛的男大學生還十分青澀,和他親密接觸總是會臉熱,從背後抱他,不容易被看出來。
他壓上來時,好像一隻努力和主人貼貼的大型犬類,毛茸茸暖烘烘的。
蘇溫言喜歡這樣的溫度,手指虛搭著他的胳膊,熱度順著指尖源源不斷地傳來。
太久沒和俞亦舟親密了,以至於連一個懷抱都十分貪戀,他沉浸在這樣的氛圍當中,完全忘了正事。
直到他感覺俞亦舟抱著他的胳膊微鬆,被分走的重量還回來一部分,雙腳在瑜伽墊上踩實了。
突如其來的承重讓雙腿感到一陣疼痛,蘇溫言皺了皺眉,趨利避害的本能讓他想要把腳縮回來。
他蜷了蜷腳趾,又忍住,俞亦舟都用這種方法幫他複健了,他要是再不配合,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更何況,他的確不想一輩子都要依靠輪椅。
蘇溫言深吸一口氣,嘗試抬腳,太久沒走路了,他竟在猶豫該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
正在這時,俞亦舟往前挪了一步,他便也不得不遷就他的步伐,膝蓋稍一吃勁,就傳來難以忍受的痛楚,像是已經鏽死的零件強行運轉,進行缺乏潤滑的摩擦。
他一秒也不敢多停留,趕緊把右腿跟上來,將身體重心轉移,這才感覺疼痛緩解了些。
……這腿真是不要也罷,他一個臭畫畫的,有手就夠了,為什麼一定要執著於走路呢。
剛想打退堂鼓,俞亦舟又攙著他往前走,蘇溫言感覺自己是個提線木偶,一舉一動根本由不得自己,隻好忍著疼又邁了一步。
一步一挪地從瑜伽墊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他渾身冷汗都下來了,此刻他好像變成了童話書裡的小美人魚,每走一步都是酷刑。
蘇溫言疼得渾身發抖,很想說要不今天就到這裡吧,可身體一陣陣發虛,止不住地氣喘,喉嚨居然堵得說不出話。
好在俞亦舟沒有強迫他繼續,抱著他的胳膊緊了緊。
疼痛得到緩解,蘇溫言慢慢喘勻了氣,四肢迅速回暖,冷汗變成了熱汗。
他疲憊地說:“差不多行了吧?”
俞亦舟沒答,確定他緩過來了,抱著他慢慢轉身,繼續幫他做康複訓練。
蘇溫言:“……”
他真是有點後悔雇保姆了。
半小時後,蘇溫言神情麻木,生無可戀,他機械地配合著複健,居然也感覺沒那麼疼了,生鏽的關節慢慢活動開,似乎也勉強能走。
反倒是右腿不太能承受了,折斷又長好的骨頭能力有限,開始傳來陣陣鈍痛。
他悄悄放鬆了身體,完全不怕這樣會摔倒似的,把全身重量甩給對方。
俞亦舟抱緊他,手臂因為用力而繃起青筋,懷裡這具軀體實在太單薄了,僅是這樣抱著,都能感到他身上嶙峋的骨頭。
中途停下來的幾次他都想要放棄,蘇老師已經受了這麼多罪,他不該再讓他承受任何痛苦。
卻又不得不狠下心來,如果自己也不幫他,那就真的沒人能幫他了。
他不該停在這裡,他應該回到屬於他的講台,回到屬於他的畫室,繼續做他喜歡的事。
俞亦舟不禁開始後悔,如果他當年沒有失約,如果他可以和蘇溫言一起登上那輛大巴車,事情一定會變得和現在不同。
“你還要抱到什麼時候?”蘇溫言有氣無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告訴你,不管你再說什麼我都不會再繼續了,你最好趕緊把我放下,小心我解雇你。”
因為體力耗儘,嗓音也輕得發飄,威脅都沒幾分威懾力。
俞亦舟回過神來,趕緊把他扶上輪椅。
剛剛他有點失態了,蘇老師應該沒察覺吧……
蘇溫言緩了口氣,氣若遊絲:“水。”
俞亦舟給他倒了杯溫水,又拿了一瓶甜牛奶給他。
蘇溫言不愛喝牛奶,但甜牛奶可以,上次俞亦舟按他的要求買了一箱,各種口味的都有,遞到手裡的這瓶是草莓味的。
甜牛奶對他的吸引力明顯大於水,他喝了兩口水便不喝了,用吸管紮開牛奶封口。
歇也歇了,牛奶也喝了,蘇溫言從剛剛要死要活的狀態中緩了過來,他指著自己的腿,使喚小保姆道:“趕緊把這玩意給我脫了,你想把我熱死。”
俞亦舟瞧他一眼。
也不知道剛才是誰說冷的。
他幫蘇溫言脫掉護腿和支具,順勢開始給他按摩。
擺了這麼久突然開始複健,肌肉使用過度,要是現在不好好按揉,明天一定會疼,他都猜到明天蘇老師要用什麼樣的借口耍賴逃避複健了。
蘇溫言忙著喝牛奶,也沒仔細揣摩他的意圖,隻當是日常按摩。
一瓶牛奶喝完,也按摩得差不多了,俞亦舟幫他放下褲腿,剛起身,就聽到門鈴聲。
兩人同時回頭。
如果不出意外,又是來探望的學生。
俞亦舟十分無語,說改天再來倒也不必這麼快,這幫學生真是沒完沒了。
他很想衝上去把人趕走,可昨天那是蘇溫言不知道,現在當著他的麵,他至少得征求當事人的意見。
萬一蘇老師想見他們呢……
俞亦舟耐著性子,將視線投向蘇溫言,衝他比劃:“我去開門?”
蘇溫言眉心微蹙,神情難辨,終於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無奈一笑:“我這個樣子,還是彆讓他們看見了吧,你替我應付一下,就說……就說我在睡覺。”
這理由昨天都用過了。
蘇溫言打開輪椅電源,準備跑路:“快去,以後不管誰來,你都替我打發回去,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