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蘇老師知道他是誰,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怎麼可以對他這麼信任,明明他隻是一個保姆。
但他又沒法對一個病人苛責太多,也許蘇老師是真的很需要人陪伴,才會對一個保姆如此依賴。
可他身邊明明有那麼多人,學生、同事、朋友……他隨便打個電話,就能叫來一個願意徹夜守在他床邊照顧他的人。
為什麼不找他們,偏偏依賴一個相識才不久的保姆,蘇老師的判斷標準,到底是什麼?
俞亦舟沒有回答,隻默默在被子裡把腿往對方那邊挪,試圖幫他暖腳。
“你身上好暖,”蘇溫言閉著眼睛,聲音很低很輕,“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俞亦舟微驚了下。
蘇老師……是在說他嗎?
這麼久了,他還是第一次聽蘇溫言提到自己,之前他一度以為,蘇老師早把他忘了。
“可我不喜歡他。”蘇溫言又說。
俞亦舟抿了抿唇。
好不容易提到他,就是為了說他的壞話嗎……也是,他們都分手了,不喜歡他是正常的。
說不定從一開始就沒喜歡過他,畢竟他隻是看中他的身材,就像畫室牆上那無數張人體模特的素描一樣,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
“因為他居然食言了,我對他那麼信任,他居然敢放我鴿子。”
蘇溫言低微的聲音落在耳邊,輕如夢囈。
俞亦舟剛落下去的心又突兀地被這句話拴住,不上不下地懸在半空。
“我一直等他,等了好多年,他不回來找我也就算了,居然還換了手機號,刪了我的聯係方式,讓我找不到他。”
其實那是因為……
“我那麼喜歡他,那麼想和他再見一麵,可他居然連機會都不給我,你說,我是不是該討厭他?”
俞亦舟怔住。
他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快速又激烈。
他張了張嘴,差一點就發出聲音,差一點就要向他坦白,他等的那個人就在身邊。
可話到嘴邊,又被他生生忍住了。
他到底要怎麼說。
他難道要告訴他,一彆四年,自己回來時竟一事無成。
還是不了。
他實在沒臉回來,沒臉見他,他的存在不能給蘇溫言帶來任何好處,他來到他身邊,隻是放心不下他。
他現在隻是周遇,隻是一個保姆,照顧生病的雇主是他的義務,除此以外,彆做不該做的。
激動的心情慢慢冷卻,他沒聽到蘇溫言再開口,偏頭一看,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俞亦舟鬆了口氣。
*
蘇溫言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他又做了那個噩夢,那個被困在大巴車裡,充滿血腥味的噩夢。
在醫院時,他常常會夢到那天的情形。
但這次又有所不同。
一成不變的夢發生了變化,他看到車窗外站著一個人,看身形很像俞亦舟。
他拚命想要抓住他,卻怎麼都伸不出手,因為太著急,他醒了過來。
噩夢驚醒帶來強烈的心悸感,蘇溫言胸口起伏,好半天才平複下來。
現在是什麼時間了?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渾身卻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沉重又潮濕。
俞亦舟發現他醒了,立刻過來扶他,又摸了摸他的額頭,這次是徹底不燒了。
因為退燒,蘇溫言身上出了很多汗,衣服都濕了,俞亦舟怕他再著涼,也不敢給他洗澡,便用毛巾給他擦了身體,又換上乾淨的睡衣。
順便把被罩和床單也換了一下,上麵蹭了一點顏料。
蘇溫言坐在床邊,整個人都有點昏昏沉沉的,腦子很木,他居然想不起來昨晚發生了什麼。
隱約記得他是吃了藥,然後睡覺了……後來呢?
現在都已經快中午了,難道他一覺睡了十八個小時?
再久一點,都能定義為昏迷了吧。
蘇溫言按了按太陽穴,腦袋還是有點疼,止疼藥的藥效估計過了,腿也開始疼。
總覺得忘了什麼重要的事,不過算了,沒力氣去想。
俞亦舟問他:“要吃飯嗎?”
蘇溫言其實不想吃,但如果再不吃飯,他恐怕要被活活餓死。
於是他隻好點頭。
俞亦舟見他應了,就要出門去端飯,蘇溫言拉住他的胳膊:“你先……幫我洗個漱。”
他現在不光頭疼腿疼,連胳膊都在疼了,酸得根本抬不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畫畫太久的緣故。
這身體真是沒救了。
俞亦舟把他抱上輪椅,推去洗手間。
蘇溫言看著鏡子裡映出自己的臉,臉色白得嚇人,兩頰消瘦,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車禍之後,他已經很少照鏡子了。
努力嘗試了一下,胳膊還是抬不起來,他隻好等俞亦舟幫他,卻見對方拿著手機,不知道在敲什麼字,打了刪刪了打。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一句轉語音,蘇溫言奇怪地問:“你要跟我說什麼?”
俞亦舟手一抖,迅速把打好的字刪除了,換成:“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