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亦舟笑不出來。
都什麼時候了,還要跟他開玩笑。
他衝對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蘇溫言閉上眼睛,很快睡著了。
*
接下來幾天時間,蘇溫言都處於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態,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偶爾能起來吃兩口飯,維持最低消耗。
俞亦舟擔心他這樣下去真的會出事,還跑去醫院問了他的主治醫生,醫生居然叫他不要擔心,說蘇溫言住院期間,有一半時間都是這種狀態。
俞亦舟震驚得說不出話。
難怪蘇老師瘦成這樣,每天就吃那麼一點點東西,不瘦才怪。
他從醫院拿了些止吐健胃的藥,又買了電熱毯,隔一兩個小時就檢查一下他手腳涼不涼,有沒有發燒,寸步不離地照顧了他三天,幾乎沒怎麼合眼。
三天過去,蘇溫言的情況終於開始好轉。
這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秋高氣爽,陽光明媚,蘇溫言坐在窗邊,陽光把衣服烤得暖烘烘的。
不知道俞亦舟處於什麼心理,把那盆薄荷搬到了他房間來,此刻薄荷正跟他一起曬太陽,蘇溫言摸了摸薄荷的葉片,感覺自己也跟這盆“死而複生”的薄荷一樣,重新活了過來。
之前那場要人命的大雨總算徹底過去,地麵也乾透了,雨過天晴的天空格外清澈,他看著看著,心裡產生了一些靈感。
他想好要怎樣改那幅畫了。
靈感這種東西總是稍縱即逝,他不敢耽擱,抱起薄荷就往畫室走。
俞亦舟恰好要進屋,險些撞上他的輪椅,看著他抱著一盆花往外跑,差點以為他病得又嚴重了,出現了新的症狀,忙追上去,邊走邊打字:“你要去哪兒?”
蘇溫言頭也不回:“畫畫。”
俞亦舟追問:“你身體好了?”
“好不好也要畫。”
俞亦舟:“……”
又開始了。
那種靈感一來就不管不顧的勁兒又上來了,這身體才剛好就又要畫畫,這人怎麼就一點不長記性,好了傷疤忘了疼呢。
蘇溫言完全不顧俞亦舟怎麼在後麵追他,到了畫室,把薄荷往畫架旁的小桌上一擱,從自己諸多顏料裡挑了一盒最接近薄荷葉片的綠色。
之前他就知道自己這幅畫會畫很久,所以在顏料裡摻了亞麻油,加上這幾天下雨,畫布上的顏料還十分濕潤,沒有一點要凝固的跡象。
這次他甚至沒用畫筆,直接用刮刀,一抹綠色出現在畫布之上,像是植物破土而出的新芽,不停向上、向四周生長,卷曲的葉片舒展開來,變成一株薄荷。
這株薄荷長出的瞬間,整個陰沉的畫麵為之一清,它抽枝散葉,漸漸竟凝聚出一個人形。
薄荷葉片勾勒出的人形十分抽象,因為是直接用刮刀刮出來的,沒有任何細節,蘇溫言最後在人形的臉部刮了一筆,顏料糾纏間,那似乎是誰英俊的側臉。
緊接著,他又將這人形抹去,綠色開始與下層的灰色混合。
俞亦舟站在旁邊看著,無論看多少次蘇老師畫畫,也永遠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麼,每次覺得他差不多畫完了,他就會用實際行動告訴你,其實他才剛剛開始。
刮刀刮走了一些顏色,又添加了一些顏色,整個畫麵悄然發生改變,原本的大巴車不見了,隻留下空曠的山路,深灰色的路麵上沒有任何車輛經過的痕跡,原本陰沉的天色開始變亮,再變亮,最終變成如洗的藍天。
隻剩下那些斑駁的血跡還留在畫麵當中,畫筆一抹,血跡變成了夕陽,變成立在路邊的限速標誌,一抹白色撩上天空,是悄然飄來的雲。
路麵上的積水平滑如鏡,證明這裡曾經下過一場暴雨,路邊的護欄上留下折痕,證明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車禍。
但雨過天晴,一切又回歸平靜,所有的陰沉壓抑不過是昨天的夢,紅霞滿天,預示著明天將會是個好天氣。
蘇溫言放下畫筆。
畫其實還沒畫完,隻是大致完成了構圖,還缺少億點細節,不過他今天不想畫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是要量力而行。
靈感已經揮灑完,可以休息了,後期工作後續再說,今天就先爽到這兒吧。
一回頭,看到俞亦舟還在旁邊戳著,盯著他的畫布看得出神。
蘇溫言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還看呢?”
俞亦舟回過神來。
“看我畫畫是不是很神奇?”蘇溫言問他,“曾經有個人去我畫室找我吃飯,但我當時正在畫畫,就跟他說稍等一下,於是那個人就站在我旁邊看了起來,結果一看就忘了時間,等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飯店早關門了。”
俞亦舟彆開眼。
那個人是誰呢,反正不是他。
他不回答,蘇溫言還就偏要讓他回答,繼續問:“我畫的怎麼樣?”
俞亦舟比劃手語:“我不懂畫。”
“就以你不懂畫的眼光來看這幅畫。”
“很美,很寧靜,讓人覺得特彆平和。”
得到滿意的答案,蘇溫言笑起來。
俞亦舟:“但是。”
“但是?”
俞亦舟看向對方——那幅畫畫得有多寧靜,蘇溫言身上就有多淩亂,各種顏料沾在衣服上,紅的綠的灰的藍的……那叫一個豐富多彩。
這讓他忍不住指了指蘇溫言,然後伸出小指,在自己襟前刮了刮。
蘇溫言:“……”
居然敢嫌棄他臟!
他眼皮跳了跳,衝對方招手:“過來。”
俞亦舟不明所以,警惕地往前挪了一步。
蘇溫言突然從輪椅上站起來,猛地撲進他懷裡,讓自己沾滿顏料的衣服和對方乾淨的衣服來了個親密擁抱。
俞亦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