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也不是一直這樣冷清。
即便是陳父陳母意外亡故後,也還有妹妹陳稚陪著陳雲起。那時的日子並不算好過,為了替生來病弱的幼妹抓藥,彼時也不過十歲出頭的陳雲起便要入山砍柴采藥,艱難地支撐起這個家。
陳雲起不覺得那時有多苦,但無論他如何努力,終究還是改變不了陳稚病逝的命運。
兩年前的那個冬日,陳雲起失去了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從此以後,他便真真正正地成了孤身一人,性情也越發寡言,也隻有和吳杏林還會多說上兩句話。
“喂!”院中沉寂被一聲呼喊打破,牆頭上,長相甜美的圓臉少女探出頭,笑看著陳雲起,嘴邊現出一個小小梨渦,“陳雲起,你今日是不是救了個人回來?”
陳雲起抬頭對上她的目光,悶悶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她都要死了,你帶回來乾什麼?”少女知道,他救的正是河邊出現的少女。
“還沒死。”對她這番話,陳雲起隻回了三個字,說話時,他手上也未停,將地上散落的柴火堆起來。
明明自己都活得不怎麼樣,還喜歡多管閒事。蟬衣在牆頭歎了聲:“我可是看在吱吱的麵子上才提醒你,小心惹禍上身。”
陳稚的乳名,正是吱吱。
陳雲起沒說話,救都救了,他總不能現在將人扔出去。
蟬衣拿他沒辦法,隻好道:“兄長說了,要兩捆柴,你等會兒送過來。”
陳雲起嗯了一聲,算是應下。
陳家的鄰居,除了吳杏林,就是景弈和蟬衣這對兄妹。
陳家旁邊的青瓦房無主多年,據說主人早已搬進郡中,不過未曾將這處祖宅賣了。這幾間青瓦房可值不少緡錢,杏花裡不少人都打著將其強占的主意,誰知七年前,景弈拿著地契來了杏花裡,叫他們的盤算都落了空。
景弈的戶籍掛在這祖宅中,杏花裡傳言,他其實是不為主母所容的庶子,這才被趕回了窮鄉僻壤的祖宅。
話雖這樣說,他從其父那裡繼承來的身家勝過了杏花裡許多人家,無須勞作也過得很是滋潤。
杏花裡許多人看得眼熱,想著既然同姓,他幫扶一二遠親也是應當,在景弈剛搬來不久便紛紛上門打秋風。
不過景弈不僅未曾理會他們,見有人糾纏,直接喚仆從將人扔了出去。
杏花裡鄉民這才知道,他不是他們可欺的人物。
而唯一被景弈認下做妹妹的,就是這叫蟬衣的小姑娘,聽說她與景弈的關係已經很遠,但因親長都不在了,隻能前來投奔這個遠房兄長。
三年前,她餓暈在杏花裡外,若非陳雲起的妹妹陳稚恰好遇上,說不準就要做了野獸的口糧,因這個緣故,加之又年紀相仿,蟬衣和陳稚成了最好的朋友。
也是因為如此,借著陳稚的光,蟬衣一直都找陳雲起買柴火。後來陳稚病逝,陳雲起性情木訥寡言,蟬衣與他說不上話,二者也就沒有更深的交情。
這邊,得了蟬衣的話,陳雲起背著兩捆柴火出門,不多時便回轉來。
仔細地數過掌心握著的幾枚錢幣後,他才將其放進桌上撲滿中。錢幣相撞之聲響起,陳雲起麵上露出一點微弱的滿足神色。
隨著最後一縷日光沒入地平線,夜色籠罩了這個杏花裡。
陳雲起咽下最後一口沒什麼味道的麥飯,收起碗筷,終於想起去看看自己帶回來的人。
少女的呼吸雖然仍舊微弱,卻並未徹底斷絕。
陳雲起有些意外,借著手中燭火昏暗的光線,他發現少女身上傷口似乎已經止住了血。
難道她真能靠自己撿回一條命來?
陳雲起抿了抿唇,終於還是拿了床乾淨的被褥給少女蓋上。
他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回到屋中,陳雲起躺上床榻,將燭火滅去,很快便沉入睡夢之中。
月光澄明如水,從木窗漏入,就在一牆之隔外,天地靈氣徐徐湧入,在無聲無息中融入少女身軀,猙獰傷口得以逐漸彌合。
也就是在這一刻,遠處深山之中,被重重禁錮的兵刃發出一聲嗡鳴,周遭濃鬱靈氣隨之流動,攪亂縹緲雲霧。
坐鎮於此的青年猛地睜開雙眼,神光銳利如刀鋒。
絲絲縷縷的先天道韻循著風的方向遠去,脫離山林,散向不可知的遠方。
怎麼會這樣?青年看著這一幕,不由緊皺起眉。
他站起身,掌心靈力流轉,卻未能卜算出任何有用的訊息。
兵刃嗡鳴之聲再度響起,一股狂暴而躁動的氣息自山中彌散,令人望而生畏。
青年神色凜然,無暇再追尋先天道韻的溢散,手中掐訣,腳下無數繁複陣紋亮起,終於強行將蠢蠢欲動的兵刃暫時鎮壓。
但他臉色卻不見多少放鬆。
青年心中清楚,他所看守的這把凶刀,終究還是到了要現世的時候。
昔年魔族遺留下的凶刃,幾有屠神戮仙之力,不知會引來多少勢力爭奪,為此又要生出多少殺戮與爭端來。
山崖上,他輕歎一聲,負手而立,衣袂翻卷,如鬆如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