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小奚榕笑顏明媚,膚色白淨透粉,穿著一身精美的小禮服,活脫脫是個落入凡塵的小王子。
小奚榕乖乖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手腳有點發麻,仍然很有禮貌地詢問,“表哥,好了嗎?待會舅舅要回來了,我怕他生氣……”
“好了好了,再等我一下。”池頻說著,神情投入,時不時側頭看小奚榕。
他在繪畫時,神情是光芒萬丈的,嘴邊笑意揮之不去,神采飛揚,有獨屬於少年人的朝氣。
奚榕已經很久沒見到這樣的池頻了,尤其與現在的池頻對比,竟讓他生出一絲懷念。
大門在此時打開,男人走了進來。
他收起濕漉漉的傘,見到擺滿畫具亂糟糟的客廳後,他怒發衝冠,傘棍毫不留情打在池頻的背上,傘上的雨水飛濺而出,打濕了畫板上的畫,雨水與顏料融合在一起,暈染開一片水漬。
“說了多少次,彆在家裡畫畫!!顏料弄得到處都是!家裡人夠多了,還不夠煩人?!”男人不可抑製地發著火,將地上的顏料盤踹飛,地麵被染得五顏六色。
他一邊踢一邊怨聲載道,“一天天淨折騰這些破顏料,你那賭鬼爸還欠我兩萬塊錢,這些破畫能值幾個錢?!”
池頻被罵得有些瑟縮,更多的注意力在差點完成卻被毀壞的畫作上。
畫板上的小王子粉白的皮膚被水漬暈染,像一片灼燒過的傷疤,不再完美。
小奚榕連忙起身,收拾地上的顏料,替池頻哀求,“舅舅彆生氣,我跟表哥會收拾乾淨的。”
男人怒火中燒,卻在看到小奚榕的那一刻快速轉換了情緒。
他的臉部以極快的速度,從猙獰轉變為麵帶笑容,甚至因為速度太快而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他突然變成了一位仁慈的父親,摸了一把小奚榕的腦袋,“沒關係榕榕,下不為例。”
情緒轉變得十分生硬,小時候沒看出來,現在一看,阿生的控製效果到處都是破綻。
奚榕不自覺看了黑貓一眼,黑貓正在百無聊賴地舔爪子,對眼前的“小電影”興致缺缺。
奚榕:“……”
“小電影”切換了場景,除了奚榕所在的沙發留著燈外,整個房間籠罩在黑暗中。
左上角是個梳妝台,美麗的女人坐在椅子上,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發呆,她揉搓著臉部的傷疤,垂頭喪氣。
池頻走到她身邊,沾滿顏料的手無處安放,“媽,舅舅不喜歡我,我們還要待到什麼時候?”
女人心不在焉,取了一些麵霜往傷口上塗,“等媽媽臉上的傷好全了,就能出去工作,你要乖,彆讓我操心。”
“下學期美術集訓的費用……還有我的畫板……”自知希望渺茫,池頻的音量越來越弱。
“唉……”女人歎息,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我們不如從前了,你也該懂事一點,像奚榕一樣好好讀書,我聽說他看了你的高中教材沒一會就會做那些題目了。”
“彆畫了,好嗎?聽話。”
女人不再說話,鏡子裡的她眉目如畫,想到傷心事,又流下晶瑩的珍珠淚。
撕拉一聲,一張畫作被撕成兩半,飄落在地上,緊接著是第二張第三張,池頻眼圈紅腫,雙眼茫然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
火焰升起,又熄滅,遲遲不願意將撕碎的畫作點燃。
小奚榕驚愕地走過來,“為什麼要把它們燒了呀?這是你辛苦畫的,你不要的話送給我吧?”
他蹲在池頻身旁,身形比池頻小了一圈,池頻收起打火機,紅著眼睛看他,“你喜歡我的畫?”
“嗯。”小奚榕點頭,“我很喜歡表哥的畫,純潔美麗沒有一點汙垢,看了表哥的畫,感覺心情會變好。”
“你真的看得懂?”池頻濕潤的眼睛燃起一縷火苗,“很多人看了我的畫,會刻意解讀出不存在的深層含義,而我沒有那麼多深刻的想法,我隻是單純地想畫自己認為美好的事物,它真的很簡單。”
“為什麼這個世界那麼肮臟?到處充滿著惡意,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在意我。”他說著,眼眶裡又盈滿淚水,“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會喜歡我嗎?”
小奚榕像長輩一樣安撫池頻,摸摸他的頭,“表哥,你很優秀,一定會成為很受歡迎的大畫家!我做你的第一個粉絲,一定不要放棄畫畫!”
池頻把小奚榕抱在懷裡,淚流不止,像是抱著世間僅有的給他的寶物。
時間一晃而過半年,美麗的女人穿著昂貴的旗袍,留下了一遝鈔票,牽著池頻的手準備坐上那輛價值幾百萬的跑車。
池頻抓著小奚榕的手依依不舍,“我會在國外努力讀書,等我有了自己的家,就來接你,你跟我一起出國好不好?”
女人催促著,小奚榕笑著點頭,“好哦,表哥再見。”
“我會給你寫信的。”池頻揮手道彆。
共鳴結束,奚榕陷入長久沉默。
他有些明白池頻生氣的原因了……他在晚宴上提的信,還有想帶他去國外,都是有原因的……
他真的,完全,忘記了,答應了出國這件事!
“所以,你答應了人家,轉頭就無視了寄來的信?”阿生吐槽,“兄弟情深的戲碼,變成了一廂情願的獨角戲。小醜竟是他自己。”
奚榕:“……”
他怎麼學來的網絡用語??
奚榕輕輕呼氣,又打開童話書翻了翻,思考著過往的種種。
因為阿生的影響,他與舅舅舅媽之間一直維持著表象的和平,在外人眼中家庭和睦,隻有他心裡清楚,6歲那年的車禍一直紮根於他的心裡,他從來都是孤獨的。
他與池頻有相似之處,一心追求純粹的池頻不被理解,他的生父染上賭癮家暴妻子,滿嘴都是借錢,原本還算不錯的生活付之一炬,母親沉溺於傷痛中,也忽視了他的內心。
他們有同樣的孤獨。
所以,當他向池頻伸出橄欖枝時,池頻毫不猶豫地抓住,他迫切期望他是能與他靈魂契合的那個人,他就可以獲得救贖。
隻是,奚榕是不一樣的。
他不像池頻那樣,會期盼彆人的回應,指望有個人來拯救自己。
懂事,是他的自我保護,扮演彆人眼中的自己,就是把真正的自己藏起來。
有人希望他說出那樣“動聽”的話,所以他說了。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