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天光 | 七 少年的最後一根傲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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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力愣了一瞬,隨即突然轉身,看向時溫忍。

那雙眼睛混濁發黃,像是灌滿了汙水的湖泊,混雜著快要乾枯的黃綠色,肮臟不堪,深不見底,仿佛暗藏著四處繚繞的水藻,在下一秒就可以輕易地纏住人的腳踝,把他拖進水底,一點點殘忍地剝奪他的氧氣。

帶著笑意、看似平靜,但是卻閃爍著肉食動物瞄準獵物時興奮而凶猛的寒光,讓時溫忍在對上那雙眼睛的刹那,渾身寒毛倒豎而起!

心臟在一秒之內重重墜落,時溫忍想要轉身就跑,卻被時力一掌抓住胳膊,牢牢地錮在原地。

他回頭,看見自己親生父親的臉上逐漸擠出笑容,嘴角咧開。

時溫忍仍然維持著隨時準備逃跑的姿勢,嘴唇緊抿,渾身緊繃,連聲線都有些發抖:“……有屁快放,彆浪費我的時間。”

他太了解時力了,有事求人無事翻臉,每到這個時候,一定是時力想從他身上討點什麼好處的時候——

而且這個好處多半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時力臉上笑意不減,用力握住時溫忍的雙手,以一副平時完全不同的樣子,緩下語調,像是在哄他:

“什麼彆人?現在就我們兩個,我們父子倆說說話兒,阿忍,之前是你爹喝醉了發酒瘋,打你了,是爹不好,咱倆之後好好過日子,成不?”

“你做夢。”

時溫忍一個字都懶得與他多說,手肘一振,從他的禁錮中掙脫出來,臉上麵無表情,目光轉向時力身後,極力壓製著自己的厭惡:

“……裡麵那個,出來。”

話音落下,一個人緩緩從巷子的角落走出來,那瞬間時溫忍呼吸近乎停跳,瞳孔縮到極致!

“哎。”時力諂媚地笑著,“既然你眼尖,我也就不瞞著了,不過你這孩子,說話要有點禮貌啊,這老熟人了,張公子,幫助過咱家,記得嗎?”

在看清那個男人的那一刻,時溫忍渾身一震,當即僵在原地。

他平時碰上找茬的人,基本都不會表露什麼情緒,但這次,他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在輕輕顫抖。

汗順臉頰流淌而下。

時溫忍幾乎是想拔腿就跑,但是腳下仿佛生了針刺,硬生生紮根在地裡,刺得他腳底陣陣發麻發痛,也牽製了他轉身逃跑的舉動。

心跳如同鼓點,越來越快,一種因隱忍而滋生的疼痛漸濃,卡在脖頸,幾乎要漫過咽喉。

那不是心動、不是緊張——

是一種被折磨許久後,已經刻進骨血裡的本能的恐懼,令人心神俱震。

男人緩緩走近,不同於時力的粗布粗衣,他像從另一個世界的人,西裝革履,文質彬彬,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種在儘望街這種偏遠小城裡顯得極為割裂的貴氣。

他虛扶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舉手投足看起來頗有紳士之風:

“時…溫忍?”

下一秒,他輕笑出聲,笑意裡卻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粘膩,語調悠長,不懷好意:

“——好久不見。”

但時溫忍貌似並不領情,他的嘴唇發白,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猩紅的雙目發狠地盯向對麵的那個人,恨不得現在就撲上去把他的血肉一刀一刀地剜下來!

相反,那男人的笑容愈發明顯,他緩緩走到時溫忍麵前,企圖托起時溫忍的臉龐,像打量著一隻待宰的羔羊,嘖嘖稱讚:

“人長大了,也越來越好看……”

——啪!

時溫忍眉頭緊皺,少年骨節分明的手錮住男人的手腕,青筋在精瘦的手腕上清晰暴起,他強迫著自己抬頭與那人平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像是要把那人的腕骨捏得粉碎再罷休。

時溫忍麵露凶狠,眼底寒光冽冽:

“不、想、死、就、滾。”

“滾?”

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荒唐至極的笑話,朗聲一笑:

“罵臟話可不是好孩子的美德啊——看來時間太久,你也忘得差不多了呢。”

時溫忍眼底泛紅,聲線不穩:

“你再說一遍?”

他已經瀕臨爆發的極點了,全身神經繃緊到極致,眼底因盛怒而赤紅,他仍然在顫抖——隻不過此刻,是因為渾身太過用力而產生的生理性發抖。

時溫忍向來是聽什麼都隨意而過,被父親打了可以連眉頭都不皺一下,被欺負了可以麵無表情地打回去,好像麵對一切都淡然自若。

但是這次不行——

這次不行。

時溫忍幾乎是在那個男人出現的瞬間,就覺得自己周圍的場景無限下墜,天地倒轉成了噩夢中的模樣,無數回憶的碎片衝破時間,如同轟然墜落的碎石砸在他眼前。

——是緊閉的房間、是留著血跡的繩子、是永遠關閉的大門,是無論往那個方向跑,都黑暗、冰冷、堅硬的牆壁。

他像一個被剝奪了方向感、丟進夜晚森林裡的孩童,帶著下一秒就要被野獸吞噬的恐懼,在鬼魅魍魎的密林裡狂奔,等到體力透支了才發現,這片森林根本沒有儘頭。

那份痛苦摧毀完身體,又折磨他的心理,他像彆人的掌中之物,反複摩擦蹂 | 躪,潰爛如死 | 屍。

每一次上湧的疼,都像一把刀,鑽進他的血肉,把他所有神智、所有希望、一點點硬生生地剝開割裂下來。

沒有誰想再經曆一次,在黑得不見五指的地方走投無路,陷入絕境的痛處。

——光是回憶,就可以讓時溫忍近乎發狂。

每當想起,他身上的血液、心跳都一切驟停。

所有狂怒、痛苦、懼怕盤旋升到時溫忍的頭頂,少頃,他的最後一點理智被生生挑斷,無數情緒如同炮火般炸裂開來,他不顧一切地推開男人,衝時力聲嘶力竭地吼:

“你他媽自己不清楚?這錢怎麼來的,他配得上好人這個字嗎,你們怎麼不去死啊!!”

“你們真的敢,拿著那些錢也不心慌,怎麼你不去啊?哦,你嫌棄,真巧,我也嫌惡心,乾脆你倆綁一塊兒,我看就是垃圾攪屎再合適不過了,你說呢?!”

時溫忍伸手,拽住時力的領子,在後者罵聲脫口而出的同時,喝住了他的話:

“你到底把不把我當親兒子?!你這樣,我媽不跑才怪!”

在憤怒的同時,時溫忍的心底,竟隱隱生出一絲從未有過的心酸:

“——你他媽不做個人,也知道做個爹吧?!啊??!”

“操 | 你 | 媽。”

時力終於不再忍耐,褪了笑容,擰起眉,猝不及防地動手,反身揮拳把時溫忍打倒在地,他摁住時溫忍的脖子,輕易壓下一切反抗,惡聲惡氣地低吼:“老子沒打死你就算儘爹的責任,你他媽是那賤 | 種生的,指望老子對你好眼色?我不怪你喜歡男的你就可以磕頭感謝了,哪兒那麼挑挑揀揀嗶嗶賴賴呢??你賺錢又不吃虧,人家先前還特意找人來關照過你,總之你今天必須跟張公子走。”

說罷,時力轉頭對口中的“張公子”咧開笑,變臉速度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