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他竟然笑出聲來,那笑聲很輕,有些沙啞,還帶了一些哽咽。
“……狗爬字。”
他闔了闔眼,將紙片重新折好,放入口袋中,沒再多停留,一言不發地將書用塑料紅繩紮成一捆,又繼續沉默著提下了樓。
時溫忍將書提過去,又看到了他停放在不遠處的三輪車,淡淡道:“我幫您提過去吧。”
說完,他也沒等老人回話,二話不說就講那捆書放在了三輪車上。
老人從後麵滿步蹣跚地小跑過來,一邊跑一邊連連道謝,時溫忍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說了聲沒事,便轉身離去了。
他背過身,目光投向人來人往的街道,沉吟片刻,隨即輕輕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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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高考放榜,因為數學英語的差距實在太大,時溫忍最終還是離本科線差了那麼三十幾分的距離,不過這個分數也算是在他的估算之內,和預期中並沒有相差多少。
他將所有誌願都填在了外省,等到錄取批次下來之後,時溫忍幾乎是一刻也沒有多等,立馬收拾東西,定了去程的火車票,隔天就拎著行李前往火車站。
“旅客們,你們好,由扶搖市開往鵬程市方向的D3127次列車已經開始檢票,有乘坐D3217次列車的旅客,請您整理好自己攜帶的行李物品,到4A檢票口檢票。”
時溫忍麵無表情地提起行李,跟著人流大隊一起檢票、進站、上車,按照票號入座。
在他放行李時,身旁還有個女人,費勁地拖著自己兩個巨大的行李箱,佝僂著背,麵容憔悴,隨意地紮著頭發,嘴唇蒼白,看著有些麵熟。
時溫忍掃了眼,隨即伸手,幫她將兩個行李箱一一放好。
女人直起身,看向麵前的少年,有些疲倦地笑了下:“謝謝你啊。”
時溫忍剛要擺手說沒事,目光重新落回女人臉上,緊接著一愣,然後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夏歌媽媽?”
時溫忍的高中有幾次社團活動,每次都會活動到很晚,夏歌媽媽擔心夏歌,所以每到這個時候,都會站在校門口等她。
時溫忍和她打過幾次照麵,但完全沒有想過會在這裡遇見。
“……”他側過身,讓夏母先落了座,有些好奇地開口問道,“夏歌也考去鵬程市了嗎。”
他本是無心一問,但這句話像是戳到了夏歌母親的心坎上,女人緊緊攥住座位扶手,低下頭,長長的劉海垂落在臉側,她的呼吸聲有些發抖,死死抿唇,無言許久,最終一滴淚水冷不防地落在了大腿上。
“她失蹤了。”她的聲音很輕、很弱,努力抑製著自己的情緒,用力搖了搖頭,“沒監控,到處都找不到。”
此話一出,時溫忍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失蹤?”
夏歌母親咬住唇,然後迅速用一隻手捂住嘴,背過身去,再也克製不了自己的悲傷,很快泣不成聲。
時溫忍皺起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下午的那輛麵包車。
“……您有跟警察詢問過嗎。”他看向夏歌母親的背影,溫聲道,“之前夏歌有遭遇過類似於拐賣之類的事情,我之前有把車牌報給了警察,您可以去問問,可能會有關聯。”
“……”女人猛地止住抽噎聲,迅速轉頭,目光陡然一亮,求救般地看向時溫忍,“真的嗎?!”
時溫忍看向她,神色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把那位警官的電話給您。”
夏歌母親忙掏出手機來記號碼,一邊往通訊錄裡打字一邊連聲道:“謝謝你了,謝謝你了啊……我記得夏夏之前有提起過你,她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時溫忍隻是笑著搖了搖頭,平聲道:“沒關係,舉手之勞。我也懂,您彆客氣。”
女人收到號碼後,一刻都沒有多等,幾乎是立刻就給黎以江發送了信息,而時溫忍則收回視線,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裡翻出了高中時候的草稿本,隨手一翻,就是畫著路巷的那一頁。
他靠在椅背上,垂下眼,看著草稿紙上用鉛筆勾勒而成的、馬尾飛揚的少年,他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勾起嘴角,正對著他笑。
時溫忍就這樣靜靜地與那雙鉛灰色的眼睛對視,久久都沒有回神。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車站內的廣播再次響起,機械的女聲回蕩在車廂內,她話音剛落,幾扇車門儘數關閉,車底轟鳴作響,車身緩緩移動,緊接著逐漸加速,將扶搖市的一切都拋在了身後。
火車站建在市轄區的邊界附近,很快就駛出了扶搖市,時溫忍看著窗外的低矮平房和破敗的街道飛速褪去,逐漸化為無數枯澀的荒原,但很快火車駛入高山,從溝壑間打通的隧道急馳而出,隻是過了一兩個小時左右,他已逐漸能看清前方城市的高樓與燈火。
時溫忍的視線重新落回到草稿本上,它一路攤開,始終停留在路巷的那一頁。
他抬起手,指腹按在少年的麵龐上,輕輕摩挲。
“路巷。”他低下頭,不自覺地勾起嘴角,聲音很輕,也很溫柔:
“這一次,我們一起逃離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