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川大學樅海校區後方的小吃街,巷口安靜極了,風從街道灌來,涼川市每種味道都聚在這裡。
火燎腚在巷道最深處,夫妻小店,一樓住宅改建的,生計居住一塊,折疊餐桌椅擺在外麵院裡。
老板曹賀負責炒菜是位中年光頭男人,手藝好得不行,掄勺時總嚼一元錢倆個的比巴卜泡泡糖,學生們親切稱呼比巴伯;老板娘王婷秀坐院裡小板凳,兩腿間放幾個裝水的紅臉盆,忙著洗菜,她很細心,菠菜蒂頭的泥土,花椰菜的縫蕊裡的菜蟲,在她那雙布滿皺紋的手上總能又快又好的洗乾淨。
“怎麼還沒來哦?”王婷秀問。
話音剛落,一輛出租車停在門口,後座門開,正好曹賀端著杭椒小炒肉從廚房走出來,操副帶口音的普通話大喊:“黎娃子!你剛搶完銀行啊?”
他耳背嗓門跟揚聲器似的,火燎腚的客人們隨之看過去,女人用頭巾包腦袋,戴墨鏡和口罩,貓腰下車,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薛之寧笑得花枝亂顫,王霏呲個大牙剛準備捶桌,想起小桌腿缺了截不穩改而拍大腿。
黎初漾一趔趄,臉頰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
如此打扮,全因兩周前的分手。
和薛彬相親並非自願,黎初漾家裡有個弟弟叫黎初航,為他的工作父母想套牢薛彬把她推出去相親,而她為一套房的分配權問題勉強答應。
對父母,黎初漾的事業與收入掩藏得密不透風,對薛彬,每次約會打扮得樸素埋汰。
他的視角,她在沒有保障的新媒體公司混生活且不受家裡重視,平時沒少借此以高姿態打壓,難聽點就是PUA。
當時黎初漾坐在駕駛位和Gallop傳媒CEO江掣宇通電話,他的意思四號直播嘉年華,讓她連播至年底。
購物節和直播時間衝突,黎初漾當然不樂意,他又說上頭那位跟得了失心瘋沒倆樣,自己沒少挨叼劈裡啪啦抱怨一大堆。
兩人扯七扯八誰都不肯讓步。以至於當薛彬碰巧瞧見黎初漾的百萬豪車,她又從包裡掏出一遝票子當作封口費給人直接整破防了。
薛彬胡攪蠻纏死不認分手,下頭的事沒少做。
“真服了這老六!茶也不喝了每天下班就是在各種地方堵我!”
想著就來氣,她扯掉頭巾和墨鏡往桌麵使勁一拍,“聯係方式拉黑他就換號碼,小作文每天換著來,當我雜誌社按千字給他結算啊!要不再頒個分手文學獎!”
薛之寧王霏哄然大笑,黎初漾涼涼瞧她們一眼,走到店內將手中拎的紙袋掛到白牆衣架鉤。
“又瞎買什麼東西?”曹賀掄著勺嚷嚷,“亂花錢!”
“地攤貨,便宜。”
走回院內坐下,王霏遞上瓶銳澳白桃味強爽,她左手開環喝了一大口,繼續吐槽。
“廢話,你這種小富婆撞上了他能放過?”薛之寧低著頭,不停敲字,“實在不行報警算了。”
王霏問:“報警那傻逼會不會魚死網破跟你家裡攤牌?”
黎初漾眉心蹙起細小的褶,語氣發蔫,“肯定啊,不然我為什麼要受氣。”
過去雙方皆為玩家從沒出岔子,反正俗人嘛,感情短暫而不誠懇,誰也不怨誰,如今倒好陰溝裡翻船。
她飲完一罐酒,眉尖捏得更為發緊,凝視盤裡炒到焦香的肉有些失神。
許久。
“早知道那房子直接買來算了。”
王霏盛了半碗白米飯放到她麵前,嘟囔著:“真不知道你較什麼勁,又不是沒錢。”
薛之寧應和:“就是,一套房子不是什麼難事。”
黎初漾沒搭腔。
相處這麼久,薛之寧王菲早就琢磨出來,她就是這樣的人。表麵恬淡平和,情緒穩定,其實棱角和秘密都藏在心底,哪怕再想刨根究底,她不想開口誰都無法越過那道線半分。
“黎娃子!今天有你愛吃的蒜泥白肉!秀姨知道你今天來特意弄了麻辣兔頭,今天有口福咯!”曹賀吆喝著。
“比巴伯和秀姨對你可真好啊,我們來可沒這待遇。”
廚房正對院子,此時灶火開到泛濫,曹賀大臂揮舞,一瓢豬油滑入鐵鍋,撒入鹽、辣椒、蒜末,所有食材翻炒,煙霧湧動。聞著熟悉的香味,黎初漾拿起筷子扒了一小口飯,焦慮隨之吞進肚。她現在有很多錢,買套房子不成問題。
菜齊了,三女生鼓著腮幫子大快朵頤,吃了一半喝酒,調製酒乾完又叫箱雪花啤酒,十一月尾巴天氣漸涼,王婷秀怕她們喝酒傷胃,把涼啤酒加醪糟枸杞煮了壺清甜熱酒,三人捧著瓷碗啜飲,心胃都暖了,酒足飯飽喝至微醺聊得隨意,從工作到職場八卦,沒完沒了。
夜色漸深火燎腚收了攤,曹賀叫隔壁老頭一起在旁桌打撲克,瓜子殼散了一地,王婷秀揪著他耳朵罵。黎初漾看著他們笑,笑著笑著暈乎沉重的頭垂向桌簷,王霏眼疾手快推抽紙墊在下麵防止她磕著,“醉了?”
“沒呢。”
她彎起指節,用指腹在桌麵輕叩,這裡敲、那裡彈,耳朵貼上去聽有沒有鋼琴聲。
餘光瞥見薛之寧的聊天界麵,磕磣她,“你不是上星期才哭哭啼啼分手嗎?又有新的了?”
薛之寧:“才聊上的弟弟,是個小歌手呢。”
黎初漾冷笑,“又準備邊哭邊愛是吧?”
“閉嘴!每次毒奶我!”
黎初漾談戀愛隻是調劑生活,王霏天天擔心薛之寧受騙,說:“下次帶出來給我們看看把把關。”
“不然就今天?他剛剛還叫我去看他演出呢。”薛之寧抬頭,朝黎初漾眨眨眼,“在7livehouse,離這兒不遠起步價,那裡肯定有很多帥哥,實在不行,我叫他給你介紹一個,剛好給你排淤解悶怎麼樣?”
黎初漾來了興致,眼睫忽閃對暗號,“有多帥?”
“我給你看看哦,”薛之寧拿手機調出張照片,湊過去,得瑟地說:“怎麼樣?是不是很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知道的,帥哥身邊都是帥哥。”
喝多了,帥哥鼻子眼睛錯位,她豎起大拇指表示讚同。
這就是要去的意思。王霏把擱在桌上的墨鏡重新戴好,“車怎麼辦?”
黎初漾看了眼店門口的卡宴,“你倆今天隻開了一輛,寧寧給林魏赫打個電話,讓他來開去7livehouse,晚上再把我們三送回去。”
“為什麼讓我打電話?”
“你打他才會來啊。”
薛之寧:“?”
滴滴十分鐘抵達火燎腚,一輛雪弗瑞,司機年輕小夥,車載音響的歌嗨得方圓幾裡聽得見。車內乾淨沒有灰塵,黎初漾坐進副駕駛,拉開鏡子,她用指腹沾取稍許口紅,點塗顴骨上方均勻抹開。
“你是初黎嗎?”
“誰?”
司機乾笑兩聲按下切歌鍵。
旋律毫無預兆闖進耳朵,黎初漾愣住,記得太清楚了,甚至記得這首歌是2008年3月發行。
口紅旋回去,她往後靠閉上眼,酒精催發腦葉感性神經,零星記憶慢慢浮現輪廓拚接成畫麵。
初三漫長暑假結束,九月一日,邁入高中的第一天。
教學樓的公布櫥窗,黎初漾眯著眼搜尋自己名字,中考後視力嚴重下降,軍訓時不礙事這會兒眼前模糊。
夏天的風過於鼓噪悶熱,蟬鳴吵不停,隻有一絲半縷珙桐花香味撫慰人焦躁的心情,當操場嬉鬨聲不斷傳入耳畔,她側頭追尋。
遠處景物邊緣虛化,那人太顯眼,驕陽照得頭發金棕,他穿件寬鬆白T恤,鬆垮牛仔褲,籃球在指尖旋轉不倒。
彼時她處於陰影裡,目光不敢停留太久,生怕被這樣耀眼的光芒灼燒,於是偷瞄一眼,端正脖頸繼續遊覽密密麻麻的字,卻始終沒有找到自己名字,免不了垂頭喪氣。
一隻籃球滾到腳邊,霎時暖綿綿的風吹過,他伸出的指尖蹭到她頭發,不同的體溫觸碰,略急促的呼吸湊近,她的肺葉不自覺停止工作,臉頰發燙。
“一班啊,”男生語氣很淡,聲音仿佛化成實質輕飄飄落到肩膀,“你幾班的?”
她期期艾艾半天,背後蘊層薄汗,結巴地回答:“不、不知道,我沒戴眼鏡,看不清。”
“叫什麼?”
也許剛打完球,他的體溫加熱了身上的氣息。
是種青草碾碎後的汁液和蜂蜜攪合至稠狀,放在陽光下暴曬的味道,濃鬱的清爽,特彆好聞。
像隔空被抱住,她的心跳嚴重超速,頭不敢回,轉而又擔心今天身上這件衣服,洗到變形的領口如果被看見會不會被嘲笑。
於是腦袋埋得低低的,“黎初漾。”
不到一秒,他在背後說:“我們同班。”
好巧。
她點頭。
他沒再搭腔。
孜孜不倦的蟬叫累了,操場球賽中場休息,氣氛驟然安靜。
他彎腰撿起籃球,不小心牽動耳機線,輕揚旋律和動次打次的節奏打破夏日。
“Why would i ever,why would i ever,why would i think leaving you,wait a minute baby tell me what's up lately,i've been know you too long......”
14年滿街小巷筷子兄弟的小蘋果,第一次聽到這種英文歌,她不禁腦補戀人相逢場景。
“好聽?”他的聲音像被繁茂的綠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