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神,老老實實回答:“好聽。”
似乎被認同品味,背後傳來低笑,金屬摩擦塑料細細簌簌的聲音。
音樂戛然而止。
他慢悠悠轉身朝前邁步,手臂肌肉蓬勃舒展,掌控著籃球,緩慢砸向水泥地。
一下一下,無規律的韻律。
砰、砰、砰砰。
黎初漾呆在原地看著他瘦瘦高高的背影一步未動。
“黎同學,”他沒回頭,語速和步伐同時放慢,“不一起嗎。”
他背後的書包,嶄新而空癟,應該一本書都沒有,外兜拉鏈掛著彩色的向日葵吊墜,中間圓盤裂成D字的笑臉。
她反手摸自己的書包,又托住底部往上掂了掂,攥緊背帶,跟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隔地麵一丈影子的距離,誰都沒主動交談,路過一棵珙桐樹,他停住腳步,微微抬頭望天,沒頭沒腦地問:“你覺得珙桐花像什麼。”
涼川附高的珙桐花全部盛開了,宛如白鴿棲息枝頭,風一吹就展翅飛出綠濤。
“白鴿。”她聲音放得輕,怕真的驚動。
他哦了聲,寬闊的肩略動,一字一停地說:“蕭、閾。”
接著籃球在他手裡換了玩法,拋向低空,有力抓住。她注意到掂著籃球的指長而勻稱,掌骨形態纖薄,指關節與手背連著的筋,動起來像琴鍵。
然後,他站在錯雜滯留的光影中,完整地解釋,“蕭閾,我的名字。蕭是那個吹的,和笛子長得很像的樂器,閾,就數學裡y=f(x),函數定義域X閾值的閾。”
——蕭閾。
“那麼簡單都記不住。”
口紅管被手心汗意蘊到濕,後座帶火氣的質問聲切碎回憶。
“他腦子被門夾了嗎?說了簽人進來前不要提及可以七天無理由退會,一旦發生這種狀況平台會扣公司星級!說了多少遍還記不住?”王霏按開車窗,寒潮隨風鑽進車內。
凜冬已至。
蔥蘢黯淡掉幀,一張臉在歲月流逝中成了虛而朦朧的影。
黎初漾睜開眼,斂頜雙指按壓太陽穴,輕輕、不被人察覺地籲出口氣。
等王霏罵罵咧咧掛掉電話,她強行讓思緒避開那些久遠畫麵,語氣平緩,“彆生氣,他們剛畢業,以後會成長的。”
“我靠!”薛之寧驚呼:“7livehouse門口怎麼站著這麼多人!”
司機見自己終於插得上話,態度十分熱情:“那肯定人多啊,LCC廠牌的演出,要我今天不工作絕對買票進去看了!”
王霏好奇:“LCC廠牌?”
車降速,黎初漾凝望前方,密密匝匝的車停滿路邊,輪胎軋破滿地凋謝的葉,她心不在焉地回:“涼川本土最頂尖的HipHop廠牌。”
司機轉頭,一臉驕傲地糾正:“應該是全國最牛逼的!”
“想當初13年各大網站q.q空間清一色董小姐莉莉安,我就開始在豆瓣聽他們的歌了!後來他們從Underground轉到網易建立音樂人賬號,我就知道要火的,嘿,沒想到綜藝推爆嘻哈,LCC還真火了!”
王霏社牛,問裡麵都有誰的歌值得聽,司機說:“太多了,你可以聽聽Gwhy高陽,Taktak談康成,這倆實力派。”
“不過我最喜歡他們主理人Threshold,雖然他一首歌沒有,也沒露過麵。”
“那你還喜歡他?做夢男啊?”
“你懂個錘子!”司機來勁了,“Threshold可是國外頂尖音樂學校的高材生!作詞編曲樣樣精通,Old/New school、jazz、Gangsta、Hardcore、Trap......就沒有他不會的!而且你現在能聽到的冠軍榜單曲目都是他弄的!”
天才音樂製作人,圈內人恨不得當神供奉。
結果王霏和薛之寧:“哦。”
司機:“……”
備受打擊的司機滿含期望地看向副駕安靜的女人,試圖得到安慰。
“看路。”黎初漾提醒,見司機垂頭喪氣的模樣,她撐著臉,慢條斯理地扔出深水炸彈:“Threshold也是4RealMe.Records的主理人。”
“你說什麼!!!”
王霏和薛之寧立刻從後座扒到前麵,“4Realme!?”
司機被嚇到,車身扭了下,黎初漾無奈,再次提醒看路,說:“對,就是你們知道的那個4Realme。”
4RealMe.Records,結合傳統中國元素,以大膽創新、顛覆性,鮮明且無畏的街頭風席卷國內潮流圈。
兩人國粹運用得極為優美,至於理由。
Thousand Faces和4RealMe在21年合作過,聯合推出限量款情侶裝,品牌價值水漲船高,網店升了一個金皇冠,賺得盆滿缽滿。
多誇張呢?
品牌聯名的發售數量,男女裝各10000套,網店升一個金皇冠需要500001個信譽分,即500001條有效好評。
當時聘的工人完全不夠,她們天天加班到淩晨幫著打單號發貨。
薛之寧王霏隻知4RealMe是國內特立獨行的潮牌並不知後麵高人。
“這哥是咱們財神爺啊!”
喝了酒的王霏嗓門粗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要上梁山當好漢,黎初漾擋了擋臉,“可以這麼說。”
7Livehouse門口人頭攢動,以LCC的名氣完全不用在這種場地演出,奇怪。
“今年再來次合作!我剛好全款去換輛新車!”
“你當我沒想過啊,去年我聯係了,還寫了幾百字誇誇小作文......”
“他們拒絕了?不應該啊......”
合作是好事,人不是正常人,黎初漾翻白眼,“人家把我拉黑了!”
“啊?Threshold把你拉黑了?”
“是啊,我都不知道哪兒惹著了,明明之前聊合作挺好,我說等回國帶他在涼川玩,他也同意了,結果......聽說天才腦子構造和彆人不一樣,Threshold這人吧,”她臂彎挎包,費力抬手用轉動的食指抵向太陽穴,這是腦袋燒壞的意思,吐槽道:“放著錢不賺,指不定這裡有點問題。”
薛之寧欲言又止,電話鈴聲攪亂思緒,她接通聽了幾句,說:“弟弟說跟售票員說下我們就能進去了。”
“白嫖就是好啊。”黎初漾一副撿了天大便宜的財迷樣,“對了,和你曖昧那弟弟誰啊?吃飯那會兒喝多記不清了。”
“高陽。”
“......”她也不怕被說老牛吃嫩草。黎初漾認為薛之寧勇氣可嘉,深感佩服,“不錯,挺有創新精神。”
王霏打頭陣,一手牽一酒量差還喜歡豪飲的人,“她上一任佛珠總裁?”
“我換個口味不行嗎?”幾人受阻,薛之寧叉腰,“沒票還堵著?讓我們有票的進去啊!蹲這兒做什麼打地鼠呢?羨慕啊,羨慕也沒用,我們家屬票!不要錢的!”
這孩子情商怎麼這麼低啊?LCC女粉多得嚇死人,黎初漾怕被揍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調侃道:“挺雜食啊你,什麼口味都吃得下。”
“你不雜食?”
“喝高了?”她側目,“不知道我隻好一口?”
薛彬純意外談起都是淚,黎初漾的口味專一:長得帥是基本;有錢但不能比她有錢,太有錢分手時不能用鈔票解決;感情經曆豐富,這樣才能隻享受曖昧,在關係朝更親密發展之前痛快分手。
“也是。”薛之寧說。
王霏笑,“真不知道說你——”
“說什麼,”售票員往手背戳章,黎初漾伸出手,無所謂地說:“不重要,都一樣。”
世界這麼急躁,急著今天相愛,明天換人。
享受已經擁有的是件多麼難的事,陶醉於另尋新歡的極輕、專注、興奮激動又太簡單。
真誠、情深意重被鄙夷叫做舔狗,浪子回頭卻金不換。
她被推著前行,隨波逐流成為其中一朵浪花。
所以,誰都一樣。
售票小哥戳章的力道有點大,她手一沉,眼簾隨之壓了下去。
路燈遺滅,入場印記的清冷熒光格外明顯。
獨特圖騰下方有一行英文小字,仿佛蘊蓄了暗語。
——Soon,winter has come。
將逢,凜冬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