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聞心正暗自詫異一個戲院老板竟然能認出她們,身旁的碧落卻已經開口抱怨道:“張老板,我倒是想進去呢。可看這門庭火爆,怕是早就高朋滿座沒有多餘的雅間了。這才想到要回去的。”言下之意不過請老板行個方便,開個後門。這倒是沈碧落一貫的個性,蘇聞心便也放下了心中詫異,立在一旁微微笑著。
那張老板自然也是明白人,忙麵露歉意地欠了欠身:“小人不知二位小姐今日有空,不然定會登門拜訪親自送上戲票。”說著又側了側身子擺了個“請”的姿勢:“二位小姐樓上請,煙雨閣的雅間尚且還空著。”
碧落也不客氣,有理有節地道了聲謝,甚是親昵地挽起聞心跟在小廝身後。蘇聞心這才拍了拍她的手背,壓低聲音道出適才繚繞於心的疑思:“你和這個張老板……”
“他呀……”碧落好奇地望著周遭,聲音略有些漫不經心:“他夫人前些年的時候得了場極為凶險的病,卻滿城滿市都找不到適宜入藥的靈芝。父親後來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上好靈芝送了給他,他夫妻二人便從此將父親視作救命恩人了。”“可是……”蘇聞心正想續上話頭,卻聽見領路小廝謙卑地道了聲:“二位小姐,就是這兒了。”
小小的雅間裡並非空無一人,而是早早地坐著另外一個陌生男子。燈火昏暗,所有人的麵容都變得模糊,可是不知為什麼碧落卻察覺到一絲奇妙的熟悉感。隻得轉過頭來疑惑道:“張老板可沒有說這雅間裡還會有彆的人啊……你是不是……”話還未說全卻已經聽到戲台上傳來樂器演奏的聲音,小廝的聲音反倒變得有些不真切,但足以讓旁人聽出幾分真誠的歉意:“小姐見諒。可是今日戲院當真是高朋滿座了……您瞧這……”
台上適時地傳來第一句昆曲唱腔,幾人同時向樓下望去,目光所及除了戲台即是黑黝黝的一片,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火爆場麵。碧落與聞心對視一眼,複又歎息一聲道:“罷了,你且下去替我謝謝張老板。”說罷便拉了聞心的手一並坐下。沒有綿軟的墊子,紅木椅子尚有些涼意,碧落不知怎的就有些壓抑,但礙於雅間裡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也就不好意思開口抱怨什麼了。
戲台上演的是《牡丹亭》裡最有名的《遊園》《驚夢》二折,講的是杜麗娘在夢中初遇柳夢梅的神奇經曆。台上的旦角身子妖嬈做功精細,正命了紅娘吩咐下人掃出□□以供遊園。碧落正聚精會神地看著,豈料左手忽地一緊,而後又聽見蘇聞心低低地說了一句:“那個唱旦角的似乎是餘儷妍。”
“原來是她。難怪有這麼多人要擠破頭來看了。”碧落無不諷刺地小聲說道。是了。昆曲這東西自從西太後掌權以來便漸漸沒落,在京戲盛行的年代裡,又怎麼會有一出戲讓整個杭州城萬人空巷?除非是角色出眾。而餘儷妍,一向來就是戲行裡數一數二叫座的紅角兒。唱花旦和青衣的本事不輸給當時任何一個聲名遠揚的男伶。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今日的安慶戲院才會出現如此火爆的場麵。畢竟所有人的知道,餘儷妍可不是一個風塵仆仆到處求戲的小角色。
碧落還想再說幾句,耳邊卻傳來一聲輕笑。她轉過臉去看聞心,燈光下她的麵容清單似水,隻是唇角微微勾起,一如既往的嫻靜溫和。耳邊複又傳來細微的聲響,正是椅子移動的聲音。雅間裡原來坐著的那個男子似乎繞到她們後麵走了出去,腳步聲漸漸微弱。碧落這才想起適才想要和聞心說的話,卻聽得餘儷妍不勝柔婉地唱道:“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仿佛有什麼直中心房,陣陣疼痛感由心底泛起,忍不住竟打濕了眼眶。
碧落捂住胸口彎下身去,麵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