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將準備的話說出來,堂祖母輩了,三十幾歲的人,有兒有女的,兒女都比謝莫如年長,如今她卻要給這麼個小丫頭道歉,哪怕她確有些不到之處,眼圈兒仍是禁不住的紅了。
寧姨娘忙道,“嬸子你就放心吧,莫如再寬厚不過,斷不會放在心上的。”說著還急急的給謝莫如使了個眼色,叫謝莫如說幾句軟話給李氏個麵子啥的。寧姨娘倒不是想著謝莫如真就看她的眼色順她的心意,她現在已不再希望謝莫如做出什麼回應,隻要謝太太看到她儘力就好。
按寧姨娘的看法,李氏畢竟是長輩,三房與尚書府到底同出一係,便是謝莫如受了些委屈,兩家也不可能就此恩斷義絕。畢竟事情不大,如今李氏過來致歉,謝莫如不接,就是謝莫如的不是了。
不想謝莫如當真就一言不發,直待李氏擦乾眼睛,謝莫如方滿是惋惜道,“我知道,這事不與堂祖母相乾。那天,堂祖母不過是拽我用了些力氣,當時您著急,沒留心,並非有意。您要知道我受傷,肯定會給我擦藥請大夫的。您與我,與我的母親,並無嫌隙。今天,您來了,彆人不清楚,我心裡是明白的。我明白您的委屈和難處,我都明白。”
謝莫如簡直是說到李氏的心坎兒啊,她冤啊,可是,她不得不來啊!李氏剛止住的眼淚刷的又下來了。
看到李氏失聲落淚就能明白,一個人最大的本事並不是麵無表情,亦非八麵玲瓏。謝莫如並沒有再說什麼,寧姨娘勸了李氏好一陣,李氏方收了淚,丫環送上溫水,重洗麵勻粉,情緒穩定後方道,“我帶了些東西,莫如你不要客氣,這原就是給你的。你拿著玩兒,或是賞人,都使得。”
謝莫如點頭。
李氏實在沒有說笑的心,略閒話幾句便起身告辭,謝太太\安慰一二,著寧姨娘送了她出去。
謝莫如自幼修習隱形大法的人,先時在謝家,她完全是個半透明。如今乍然出手,簡直光芒萬丈。謝太太亦是驚心動魄。她以為謝莫如昨日不過是不忿三老太太的話遂打一打三老太太的臉罷了,關於打三老太太臉一事,謝太太心裡並不反對。她亦深惡三老太太在她麵前給謝莫如沒臉,謝莫如是跟她過去的,給謝莫如沒臉,她這個做祖母的難道會有什麼麵子?
三老太太失了顏麵,謝太太知道謝莫如手腕受傷,命人傳話叫謝莫如休養幾日,其意一則是謝莫如畢竟受傷了,她身為祖母,關心孫女是本分。二則,謝太太料到這一二日三房必著人來賠禮道歉,謝莫如在自己院裡養著,比活蹦亂跳的去華章堂上課更有說服力。她沒料到,謝莫如拒絕了養傷的提議。她還以為謝莫如年歲小,不明白她的意思。不過,這隻是小節,謝莫如不明白,也不影響什麼。
如今看來,竟是她想錯了。
謝莫如當然明白。
謝莫如非但明白,她或許已經準備好,打三老太太的臉不過是第一步,今日光明正大,坦蕩明白的離間三老太太與李氏婆媳,想必亦在她的準備之中了。
不,離間這個詞最不恰當,亦不公平。
倘三老太太與李氏親密無間,那麼,誰能離間?
這個孩子所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善解人意,直抒胸懷。你可以不為此言喝采,卻也絕挑不出半點兒錯處。
她並不是要收買李氏,更談不上原諒與否,她隻是正大光明的在李氏心底種下一根刺。
這種才能……
謝太太苦笑,“昨天我沒來得及製止三老太太,讓三老太太說出那些不當之語。以往三老太太有不妥舉動,礙於輩份,沒及時糾正。莫如,這些年,委屈了你。”我得為自己做出解釋說明,這麼小小的孩子已經有這種才能,哪怕我們是祖孫,我也得先為以往說一聲抱歉了。
謝莫如做出理解的模樣,“三老太太心直口快,以往我也並不出門,她老人家在族中輩份最長,她來咱們家,對我不喜,祖母倘為我說話,叫人知道倒說為晚輩惹得長輩不悅,豈不失禮。就是在三老太太府上,三老太太病著,咱們原是去探病,三老太太說什麼話,一句病得糊塗便掩過去了。祖母不說,是祖母保全了我,也保全了您自己。畢竟,祖父是一族之長,闔族表率,祖母是宗婦,一言一行都十分要緊。倘因我得罪長輩,祖父也會難做。今日,祖父祖母給我以公正,過往種種,祖母亦不必掛懷,那算不得什麼委屈。杜鵑院多年用度,都與祖母院中一致,這些年,我亦全賴祖母看顧周全。我平日栽花種樹收拾庭院,但有所求,祖母從來應允。千金小姐,不過如此。”
謝太太險如李氏那般哭一場,她得承認,謝莫如平日鮮少說話,可隻要她想,她就有這種說到人內心深處的本事。哪怕謝太太心內自知沒有謝莫如說的這樣好,可聽謝莫如此一言,她硬是感動非常。人在無意識中都會為自己的過失尋找理由,饒是謝太太亦不能免俗,是啊,三老太太是長輩,在尚書府,她的確很難因一位晚輩來令長輩不悅。何況,三老太太的娘家十分顯赫……當然,這已是過去式了。
謝莫如給了謝太太完美的理由,更何況,由謝莫如來說這些話,更顯體貼與說服力。有了台階,謝太太自然順階而下,她欣慰道,“唉,這兩天亂糟糟的,原本你二叔說帶你去文玩店,這也沒去成。下次他休沐,我與他說,叫他帶你出去好好玩兒一日。”
謝莫如一笑,“謝祖母。”
其實,如果謝莫如知謝太太所想,她就得說謝太太實在想多了。她打三老太太的臉,今日對李氏所說的話,並沒有謝太太所想的諸多深意。她教訓三老太太的原因很簡單,就如同她對謝柏所言那般,“以後三老太太對她,應該能虛情假意一些了。”
她從不介意有人對她虛情假意,她已漸漸長大,她不能再容許有人當麵羞辱於她。因為那樣久了,會人人都以為,她是可以隨意羞辱的。
而那一日,突聞宋將軍病篤,所以,她方尋個恰當時機,給三老太太一個足夠長記性的教訓。
至於離間,不,能被一席話所離間,說明這關係本就已芨芨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