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門前,少年自馬背一躍而下,衣袂翩躚如山中蝴蝶。他三兩步到謝柏麵前,拱手一禮,一雙桃花眼似天然含笑,轉而看向謝莫如,手中折扇刷的甩開,做個瀟灑樣,問,“這位妹妹是——”
倘彆的少年如此,定是惹人厭的,偏生此人生的俊美,倒叫人生不起他的氣來。謝柏伸手一掌推開少年的臉,道,“你離遠些,這是我家中侄女。”
“啊!”少年折扇往掌中一擊,問,“可是方氏夫人之女?”問的頗是細致。
謝柏牽著謝莫如的手,引少年一並進了彆院,笑道,“對,莫如是我大哥的長女。”
“原來是大妹妹。”
“你這是論哪裡的親,難不成,以後你要給叫我二叔?”
幾人說著便穿花拂柳到了備好的敞亭,亭外是一片水光渺渺,借水氣生涼意,秋熱大去。另有侍女捧上溫茶鮮果,謝柏令仆婢退下,諸人隨意坐了,少年笑笑,“漢喬兄難道忘了,我曾祖母是世祖皇後的堂姐妹,莫如的外祖母輔聖寧平大長公主是程皇後之女,這樣算來,莫如豈不該叫我聲蘇哥哥才是麼。”說著看向謝莫如。
謝莫如就是有這種天塌下來仍麵不改色的本領,其實聽到外祖母是寧平大長公主的時候,她已是訝意非常,偏生麵兒上還是淡淡,“倒是少聽人提起,想其中或有忌諱之處,你我親緣已遠,你這樣貿然認親,以後或者有麻煩。”
彆看少年的嘴跟漏勺似的,卻機敏的很,他立刻轉向謝柏問,“謝漢喬,你家裡難道沒跟莫如提過寧平大長公主之事!?”
謝柏真想把蘇不語這張嘴給縫上,蘇不語已再次轉過頭對謝莫如道,“真是不可思議,哪怕大長公主過身,有這樣的一位外祖母,亦當榮焉。何況方家是方家,方家之罪與大長公主並不相乾。怪道都一直不見你出來,我來帝都的心願之一就是想拜見方氏夫人,不過聽小喬說你母親不大喜見外客,今日能見到莫如你也算了我一樁心願。”
蘇不語說話,坦率至極。且不論蘇不語的美貌,單這性子已令人喜歡,謝莫如想一想,自己與母親同這位蘇不語並不相識,那麼,蘇不語這是愛烏及屋了,遂一笑道,“你祟敬的是大長公主,我與母親都是凡人。”
“不凡不凡。”蘇不語笑,甩甩袖子,“你看,咱倆衣裳都一個色兒,這就是緣分。對了,我姓蘇,單名一個雲字,字不語。你叫我蘇哥哥,雲哥哥,或是不語哥哥都成。”
謝柏涼涼道,“嗯,現今帝都城十個女孩子,八個都這樣叫他。”
蘇不語訕訕,“反正莫如你隨便稱呼吧。”
謝柏畢竟豁達,他也沒覺著謝莫如的身世有何不可提的,隻是家裡都是諱莫如深的樣子,他不好違忤父母之意。如今給蘇不語說破也好。謝柏壞笑,“莫如你叫他蘇美人便好。”
饒是謝莫如向來恬淡,此時也無語了,當著女孩子麵前,這兩人大男人,一個小喬,一個美人……
謝柏與蘇不語道,“我家裡還有個侄女,看你那話本子都要著魔了,一會兒你寫幅字給我。”
蘇不語點頭,問,“莫如,你也看過我話本子了?”要是莫如也跟他求字,那可得好生寫一幅。
謝莫如笑,“人比書要出眾。”
蘇不語哈哈一笑,十分暢快,“一會兒讓你見個書比人出眾的。”
謝莫如問,“李先生也寫過話本子不成?”
“那小子不是改行賣字了麼。”說到李樵,蘇不語顯然煩惱多多,偏生一肚子煩惱又不知當如何講。或者,當著他們叔侄,蘇不語不欲講罷了。隻是,非得極在乎的人,才會露出這般模樣吧。
謝莫如一笑,轉而細品彆院的涼茶。
李樵來的並不晚,天氣熱,趁天涼早些出門是常識,一盞茶隻飲了半盞,李樵便到了。
不同於蘇不語錦衣華服,李樵隻一身簡單的棉布青衫,腳下踩著草鞋,手持竹杖,簡樸素淨與蘇不語華衣麗服簡直是天上地下。更令人驚訝的是,這兩人雖衣飾大不同,但那相貌,倘不是早知他們一人姓蘇一個姓李,謝莫如非以為他們是同胞兄弟不可。怕是,同胞兄弟這樣肖似的都不多。隻是,相貌肖似,氣質卻大不同。桃花眼生在蘇不語臉上頗有風流之意,在李樵臉上隻見沉靜內斂。
李樵一來,謝柏便道,“莫如頭一遭來彆院,我帶她出去逛逛。”便帶謝莫如去了,留下二人說話。
彆院建在山腳下,占地頗為廣闊,其時天已漸熱,謝柏與謝莫如在園中假山亭中品茶。謝柏扶欄遠眺,一時方看向謝莫如,欲言又止。謝莫如依舊是那句話,“二叔,不必說。”
謝柏忽就一笑,他望著謝莫如平靜無波的麵容,問,“我不說,莫如你想不想知道?”他再沒見過比謝莫如更有耐性的人。
假山為一灣溪水所繞,自上而下望去,陽光落於水麵泛起\點點金光,這光暈有些刺眼,謝莫如回身坐下,道,“過去的事,就像流走的水,永遠不會再回頭了。不論到底是什麼模樣,已經過去了。許多人在意自己的出身,祖先的成敗榮辱,我不是這樣的人。過去的事,畢竟已經過去了。”十年之前,或者更早一些,二叔不過是她這樣的年紀。二叔知道的真的是事實嗎?不,二叔知道的隻是結果,而結果,她已經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