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仰得有些疼了,蛛網也已經結好了。狡猾的蜘蛛悄悄地藏了起來,等待著獵物的自投羅網。
一時玩心大起,我眼珠子一轉,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根枯枝,跳著腳在枝椏間輕輕一劃,蛛網破了,纖細的蛛絲隨風飄蕩,我得意地格格嬌笑。哼,偏偏不讓你這醜東西省心。
於是,反反複複,蛛網結好了又被我劃破,劃破了之後又被蜘蛛結好,一次又次,不厭其煩。
第二天,我對蜘蛛已沒有了之前的厭惡之感。雖然它樣貌猙獰,但不可否認,它很執著。
第三天,我去向公子要答案。
公子背負著雙手,一個人站在院子裡,沉默地眺望遠山。
蕭瑟的西風裡,一輪夕陽斜照。晚雲四合間,點點寒鴉歸林。我靜靜地站在公子身後,但覺蒼涼暮色中,公子挺拔的身影是那麼地遙遠而孤獨,心底也隨著惆悵起來。
“看了三天的蜘蛛,可找到了你想要的答案?”公子知我到來,沉聲問道。
我迷茫地搖了搖頭,想不出這蜘蛛和我問的問題之間有什麼關聯。
公子轉過身來,無奈地歎了口氣,似在嘲笑自己太高估了我的悟性。
他問我這三天裡都乾了些什麼?
雖為自己的惡趣味有些不齒,但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公子一聲輕笑,但那笑容尚未完全舒展開,卻又匆忙收了回去,有一種澀澀的感覺。他的眼睛明亮、深沉,目光遙遙地凝注著遠方,良久,他幽幽地講起了一個哀傷的故事。這個故事,很賺人眼淚。
從前,有一個小皇子,在狼煙四起的戰亂裡,他親眼目睹了國土的淪喪、父皇母後的慘死。在野鬼嘶嚎的荒郊野外,他用一柄刀尖尚滴著父皇鮮血的短刀,一點點刨開堅硬的泥土,親手將雙親埋葬。父皇臨死前讓他要學會堅強,而他也很聽話,真的沒有掉過一滴淚。
拜彆父母之後,他奉父皇遺命,去一個名叫“五裡坡”的地方去等待父皇手下的一名部將。因為不敢走大路,他隻撿最偏僻、最荒蕪的小道走。那一路,風霜滿徑,荊棘滿途,他走得很艱難。走了一整天,他終於到了五裡坡。爾後,他苦苦等了兩天兩夜,心中充滿了驚慌恐懼。可是,那位部將因貪圖萬兩複國黃金,將他的行蹤出賣給了敵軍。
他被幾個士兵推下了懸崖。他以為他會很快地就跟父皇母後在天上相聚,沒想到,前麵等待他的,是比死亡更恐怖的生不如死。
崖底,一個雙目失明的老者將他救起,那是十多年前因為謀朝篡位而被囚禁於此的皇伯父,他的眼睛,就是那時候被刺瞎的。於是,上一代的仇恨,加倍地償還在這個小孩身上。每天,老妖怪都想方設法地折磨他,辱罵、毒打,樣樣都不會少。他把他的手打斷,再接上;他狠狠按著他的脖子,讓他的脖頸疼痛欲裂,壓著他的頭一下一下地重重磕在地上,磕得頭破血流依然不肯罷休,隻因為,那個小孩始終倔強得不肯說一句服軟的話。
折磨,無休無止,他的生活似乎比黑夜更黑暗。因為,黑夜裡畢竟還會有明亮的月,可是,他的世界卻是沒有一絲光亮的絕望。
那一年,他剛剛七歲。
有一天,老妖怪再次毒打了他一頓。滿身傷痕的他,躲在角落裡,指天罵地地斥責命運的不公,他甚至有一死了之的衝動。崖底的風,特彆的陰冷,卻寒不過他的心。滿目的蕭涼中,他看見了崖壁上的一隻蜘蛛。肆虐的風,將蛛網無情地吹裂,而蜘蛛就這麼一次一次地、不辭辛苦地將它結好,不屈不饒。
他從清晨一直坐到晚上,最後,他驕傲地揚起頭,對自己說:蜘蛛為了生存,永遠都不知道放棄。人,不能一隻蜘蛛都不如。
從此,那個小孩更加堅強地生存了下去。六年後,他和老妖怪一起爬上了崖頂。上崖的那一刻,趁著老妖怪得意忘形之際,他揮掌將他再次送入那肮臟、不見天日的崖底。那個小孩,也終於不必再受他的欺淩。
故事講到最後,他平靜如水的聲音裡終於有了一絲苦澀的波動。我看見他的眉宇間寫滿了淒傷,而我亦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小孩,不是彆人,正是他自己。
空氣,一時間沉寂如灰。
半晌無言後,我努力地笑了笑,試圖以一種輕鬆的語氣打破這種沉悶,讚許道:“那個小孩真的很堅強、很勇敢。”可是,我的心裡卻泛著酸。
公子微微頷首,沉吟道:“你現在可找到了答案?”
我點了點頭,已明白公子是以蜘蛛作喻,讓我不要輕言放棄。可是,想起菩薩的話語,我還是有些心裡打顫。
“可是,佛經裡說,因果循環,一切都有定數……”
我的話未說完,公子的眼底倏地閃過一抹狠厲之色,讓我的心一驚。他語氣張狂地反問道:“什麼叫命中注定?那些隻不過是世人爭取不到想要的東西,自己安慰自己的謊話罷了!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要自己努力去爭取。求天求地,拜神拜佛,都不會管用。因為,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神祗,也沒有什麼老天爺。即使有,他們也是一群隻知道享香火,卻不管世人死活的家夥!”
平日裡,公子總是溫言淺笑,如水,亦如玉。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冷峻、狂妄。
一股霸煞之氣迎麵撲來,我怔怔地點點頭,“公子,若玉明白了,凡事都要自己努力爭取。”
“記住,我-命-由-我-不-由-天!”公子冷眉一挑,牽起嘴角,一字一字高傲地道,字字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