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佛殿內,洛朝露眯了眯眼,冷冷掃視一圈圍著她的侍衛。都是洛須靡派來監視她的眼線。
“還不快滾?”她輕輕道,音色不失嬌柔。
到底是尊貴的王女殿下,侍衛心知她為王上所倚重,此來是身負重任。幾人思忖之下,對視一眼,紛紛避退。
待人走後,殿門禁閉,一片幽暗。
朝露得意地輕蔑一笑,卻聞珠簾那頭傳來一聲:
“女施主,何故殺人?”
她一愣,想到湖旁假山處,她的所作所為被他親眼目睹,此時無可辯駁,頓時有幾分泄氣。
原來他屏退其他美姬,單獨放她進入佛殿,是為了此事。
見他搖了搖頭,往佛殿深處走去,朝露又驚又氣。
她從前在烏茲王庭跋扈慣了,為人驕縱,獨斷專行,更是視人命為草芥。
西域盛傳,有人隻不過多看了她一眼,她對那人笑了一笑,轉眼便將人卸甲縛手,由奔馬拖曳了整整十裡。最後,那人袍衫糜爛,鮮血淋漓,隻剩了一口氣,還未救治便一命嗚呼。
不知這些駭人的傳聞是否傳到他耳中,但她今生不想給他留下嗜殺的印象。
朝露撩開珠簾,快步跟上去,張口解釋道:
“襄哥哥……那個人,他就該死。”
她不想讓他誤會她濫殺無辜,便忍不住將此人進讒之事一並告之他,隻是暗自省去洛須靡要她勾引他一事。
末了,她還恨恨道了一句:
“這些人信口開河,損了哥哥清譽,死一百回都不足以謝罪。”
洛襄緩緩睜眼,目色漠然,反問道: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眾口鑠金,你堵得住?”
朝露怔忪在那裡,一臉茫然,不明就裡。見她不語,洛襄緩緩拂了拂袖口,又問道:
“今日是一人,今後或有百人。你都要一一殺之,以絕後患?”
朝露被他詰問,張了張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了,她殺了一個劉起章,後來還是有人要用她獻計,討好洛須靡。她這身皮囊,隻要存在於世,便是冤孽。
子虛烏有之事,隻要有人,有利益在,便可以吹得天花亂墜,以假亂真。
可她隻要一想起前世,滿腔的怨恨便止不住地翻湧而上。那劉起章本就害過她,根本死不足惜,她也不算錯殺。就算殺了他,也不足以泄她心頭之恨。
這樣陰毒的心思,她自然不會在洛襄麵前表露出來,隻小聲爭辯道:
“殺都殺了,你難道還要我以命抵命不成。”
語罷她抬頭,卻見他已轉身行至內殿,跪在一座佛龕前的蒲團上,開始默念她聽不懂的經文。
她跟了過去,盤腿坐在離他不遠的另一個蒲團上,手肘支起,托腮笑問道:
“哥哥,你今日念什麼經?”
“《涅槃》,《度亡》二經。”他道。
朝露忍住笑,唇角微微勾起。
他以為她不通佛理不懂經文,其實這兩篇經文她知道的,都是佛家超度死者往生之經,有隔絕鬼氣,平息冤怨之用。
洛襄雖一麵語氣不善地斥責她犯下殺孽,一麵卻默默為她犯下的殺業誦經超度。
今生歸來,之前未曾留意之事,開始變得有幾分微妙。
“襄哥哥。”她如從前那般喚他。
洛襄淡淡回道:
“我不是你兄長。女施主不可如此喚我。”
朝露微微一怔。
佛子不會眷戀此等虛無的俗名,王子的頭銜說拋就拋下,並未與洛須靡辯駁。可她此時卻心存惋惜,她與他最後一點的關聯,就這樣斷了。
若是前世,她才不稀罕,可今生歸來,她偏要與他攀上關係,勉強親近一些。
她把頭一揚,笑道道:
“我記得佛經上有一句,世尊曰:‘雖睹女人,長者如母,中者如姊,少者如妹、如子、如女’。襄哥哥,依世尊所言,你視我為妹妹,而非女色。你我仍是兄妹相稱,又有何不可?”
洛襄抿了抿唇,未有言語,不置可否。他閉目,口中又複誦經。
朝露凝視著他誦經時微張的唇口,忽然福至心靈,耳後浮上一抹薄紅。
前世,她與他共處一室,他也是誦念不斷,令她厭煩,隻覺耳邊如蚊蟲嗡嗡,又似金鐘長鳴。
那一日,洛須靡又逼迫於她,洛襄不肯就範,隻默聲誦經。
她一時間心浮氣躁,捂了捂耳,念叨:
“彆念了,彆念了……”語罷,她乾脆俯下身,以舌尖撬開他緊抿的唇,封住了他的滿口佛經。
嬌軟對上僵硬,熱烈對上生冷,反複扭轉碾磨。
第一次,雖是探索得生澀,卻讓她生出不一般的感受來。
可眼見他紋絲不動,唇齒如頑石般冷酷,她心中頓生出三分憤恨,三分悲哀,還有三分不甘,最後一狠心,她不講道理地咬破了他不通情-欲的唇瓣。
她放開他的時候,望著他血浸染的通紅的唇,還有顫抖的手,心中不由大快。她舌尖一勾,將他溢出的幾滴血珠儘數舔入口中。
腥澀中帶有一絲甘甜,回味良久。
美豔的薔薇生來帶刺,不僅紮人唇口,還要刺痛人心。
當時,她麵露不屑,挑眉瞥了一眼月複下微微鼓起的那處袈裟,笑得狂妄,麵刺他道:
“法師,若你不是心有雜念,何須念經來助你靜心呢?”
她就是那麼惡劣無恥,壞到極致的一個人,他最後放縱她的時候,想必也是後悔至極吧。
這一世的朝露聽他默聲誦經,竟有一種失而複得的微小喜悅。隻覺他所念出的經文有一種安穩的定力,令她重生歸來這顆怨氣叢生的心平靜不少。
殿內數排燭火明亮,光搖影動,落在佛子清淨無垢的麵上。一股陌生的幽香鑽入心肺,朝露覺得喉嚨有幾分乾澀,忽然想起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