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務之急,我會動用城外僧眾幫你找到你三哥,送你出烏茲王庭。”
朝露垂頭。隻要暫時借助佛子的力量,逃出烏茲王庭,也算邁出求生的一大步。其餘算計,之後再可徐徐圖之。
洛襄揀起一小張黃麻紙,寫下寥寥數語,將她寫好的王庭布防圖一並折起來封入函中,回身道:
“此乃我親筆手書,蓋有我的印信。今日我座下僧人會入王庭為你父王作超度法事,我等困於佛殿不得出,煩請你將此信交予他。”
朝露抬手接過,想要抽走信函之時他卻未有放手。
她一怔,抬眸,對上他清冽的眼,像是一汪深潭,望不見一絲波紋。
聽他一字字道:
“此計凶險,若有不慎,你求自保即可。切記。”
待她茫然點頭應下,他才鬆開了信函,緩聲道:
“去吧。”
朝露收好信函,撚著鬢邊垂落的一綹辮子,繞在指尖打轉,心思在另一件事上。
俄而,她眨了眨眼,又故技重施,身子一軟,半倚在佛龕上,顫聲道:
“襄哥哥,我腳上的傷口又裂開了,入夜就疼得睡不著……在傷好之前,想要夜夜與哥哥同住,聽哥哥誦經才能好……”
她還要與叔父裝模作樣勾引佛子,不得不用此計打個掩護,讓洛須靡負責看守的人都看到二人同住同行,免得他疑心再起。
“這怎麼行?”一旁的緣起聞言清醒過來,“騰”地起身,又驚又氣,麵色發白,道,“師兄,這絕對不行!”
洛襄淡淡看了一眼緣起,示意他過去,未言可或不可。
小沙彌緣領命走過去,聽洛襄與他耳語幾句。
之後,緣起“蹬蹬”地跑過來,癟著嘴扶起她往外走去,一麵還十分不滿地小聲念叨道:
“我師兄又不是醫官,你跟著他傷也好不了的。”
朝露不說話,在心裡回一句“要你管。”
二人來到殿外廡廊,緣起看四下無人,便將一個瓷瓶塞到朝露手裡,道:
“喏,你記得擦傷藥。”
她接過瓷瓶,望見上麵細膩地鐫刻著一道甚是特彆的蓮紋。她心下一動,問道:
“你師兄讓你給我的?”
出家人不可誑語,小沙彌緣起不肯承認,也不否認道:
“這傷藥是我自己調的,裡麵有珍稀草藥,什麼擦傷燙傷都能治的。”
朝露打開瓷瓶,在腕上試了試藥。
確有一股奇異的清香,十分濃鬱卻不刺鼻,直往人鼻尖鑽。
“咦,你有那麼好心?”朝露用他說過的話反問他。
“哎,你,我……”緣起用小粗指擦了擦鼻頭,在一旁絞著雙手,吞吞吐吐道,“我,我給你送了藥,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朝露睨了他一眼,道:
“我就知道你沒這麼好心。說吧,什麼事?”
“昨夜師兄犯病的事,你不可告訴任何人。”小沙彌伸出手指,指了指天上和低下,神神秘秘地說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朝露沉吟片刻,隨即問道:
“這到底是何疾病,如此古怪?”
“師尊說是什麼心魔深種,前世因緣,今生證劫……我也不懂。”小沙彌攤了攤手,道,“總之,你需得守口如瓶。若是讓彆人知道了,他們會把師兄當成怪物。這樣,他就做不成佛子了,他本來再過兩年就要受封了。”
她憶及昨夜,白日裡光風霽月的佛子,在燈燭全滅之後竟有如惡鬼羅刹。誰能想到,佛子竟有這等隱疾,無怪乎要保密。
可她分明記得,前世的洛襄,並無此急症,也不會無故發病。
今生,究竟有什麼改變了呢?
朝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
緣起見她神情隨意,一張娃娃臉理直氣壯,振振有詞道:
“不行,你發誓。”
朝露覺得好笑,還是指天為誓道:
“我洛朝露願為緣起小師傅守一輩子誓言,永不泄秘,否則死後下無間地獄。行了吧?”
緣起聽後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
回到佛殿之時,緣起見洛襄已在案前如常翻譯佛經。他身段直挺,一絲不苟。那雙握書卷,執狼毫的手,在經卷中來回遊走,不疾不徐。
好似方才那一出鬨劇不過蜻蜓點水,未經他心底。
緣起麵有難色,猶疑著小聲嘀咕:
“師兄,我知你慈悲為懷,可是她雖然可憐,我總覺得她不是什麼好人。你在烏茲王庭,本就是危險重重,何必要多此一舉幫她呢?”
這一回,不同於前夜在宴上從洛須靡手中救下舞姬,洛襄沒有以“救世渡人”雲雲來解釋,隻是沉默。
隻因,佛前不可妄言,而他,藏了一份私心。
他身患隱疾,每每淫靡夢魘纏身,周遭一切混沌,纏綿之際,看不見那女子的容貌身形,隻曾窺見一抹雪巒上的紅痣,清晰至極。
自昨日她入佛殿,他無意中看到她褪衣之後,他似乎看到了極為相似的輪廓。一枚蓮瓣狀的紅痣,在她身上若隱若現。
隻一眼,轉瞬即逝,恍若隻是一道隻存於他腦海中的幻覺。
沒有緣由地,她的一顰一笑,與他幻覺裡的那個女影交織在一起。
他抱有一線渺茫的希冀,從她的身上,或許能找到他隱疾的根源。
即便,那就意味著,她,便是那個預言裡所說的,他此生要渡的劫難,佛陀設下的考驗。
洛襄雙眼垂下,黑沉沉的眸光,如同在凝視一座一望無涯的深淵。
那枚紅痣所處隱秘,他是佛弟子,不可妄見,妄動。
但他想要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