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寶鴨爐裡點了梅花餅,落地罩旁垂下妃紅縐綢簾,暖陽透過棱格玻璃窗,暖融融夾了絲絲冷香氣,明沅身上蓋了大紅刻絲薄被,隻覺得屋子裡碳燒得旺,伸了胳膊張開手,掌心裡密密一層汗。
靠南邊大窗的羅漢床上,兩個穿了緋衫兒白綾裙的丫頭正打絡子,一個拿手撐著線,一個抓了滿把的絲絛翻繞過去打雙燕結,絲繩兒穿過半圓扯緊了打個結子,抬頭看看床上睡的小娃壓低了聲兒:“六姑娘真抱到太太身邊養了?”
冰紋格的窗子開了半扇,窗邊種了兩株葉片肥厚的芭蕉,靠著廊邊夾道種了三株粉杏花,叫熏風一漾,飄了落花進來,零星星撒在丫頭們的白綾裙兒上邊。
兩個都鬆不開手去抖落,一個手指頭還繃緊了絲絛,用手肘去捅捅另一個,見她還低頭翻弄彩絛不抬頭,湊過去輕聲問:“你姐姐在太太屋裡當差的,可聽說甚了?”
那丫頭隻顧低頭做活計,叫問的急了,眼睛往屋外頭看,靜悄悄半點人聲也無,先發問的道一聲:“太太歇晌呢,外頭哪還有人,喜姑姑是不是帶了采薇姐姐往睞姨娘院裡收拾東西去了?”
叫采菽的丫頭抿抿嘴兒點了頭:“是三姑娘說要抱來,便是老爺也無話說,那一個再鬨也沒法子。”
先頭那個說話的點點頭道:“睞姨娘再寵,怎麼比得過三姑娘去。”兩個說著彼此眨眨眼兒,又看看睡著的明沅,見她沒有要醒的樣子,放下手裡活計探頭一看:“六姑娘倒乖巧,睡了半日也不吵呢。”
“來那日也隻睜了眼睛四處看,哭都沒哭一聲。”采苓把絡子打了結擺在細竹筐兒裡,伸手撣一撣裙子上的花瓣,見明沅還閉著眼:“怕是得搖醒吧,再這麼睡夜裡得鬨覺了。”
顏明沅適時睜眼,打個小哈欠,腿兒才動了一下,兩個丫頭立時笑著迎過來看她,見她醒了笑問她:“姐兒可睡飽了?”
顏明沅點點頭,被兩個丫頭抱起來,見她一腦門是汗,趕緊絞了溫毛巾,一麵擦還一麵伸手到衣裳裡摸她後背有沒有汗,一摸是濕的,趕緊拿了軟布給她擦。
“拿蜜鹵子調水來給姐兒吃,再不能著了風。”顏明沅乖乖趴在床上,由著丫頭自後背塞了軟巾進去,她本來不喜歡彆人碰她,可看看兩個丫頭不過十三四歲就要做侍候人的活,要真的有點不好,還得受罰,也就由著她們擺布。
擦了汗,又漱了口,采菽端了個梅花小盅兒上來,水裡擱了玫瑰鹵,衝泡開來上邊還浮著細碎花瓣,蜜滋滋帶著玫瑰香,明沅一氣兒喝儘了,接著就呆呆坐著,不知道要乾什麼好。
她是從姨娘院子裡叫抱過來的,生下來混混沌沌,直到將要兩歲了,腦子裡還迷迷蒙蒙的,彆的娃兒已是會說話了,她還張不開口,看見什麼覺得似曾相識,卻隻是說不出來。
連她這輩子的親娘,都覺得她是個傻的,好容易懷上了孩子生下來,是個女兒也就罷了,總還能教的討人喜歡些,哪裡知道竟是個傻子,看東西聽東西都慢一拍,顏家可不缺女兒,若是個傻子,她這輩子便出頭無望了。
把這事兒瞞得死死的,不叫小丫頭出去亂說,隻說女兒還小不會學話,身子也弱,吹了風就要生一場病,連上房也沒去過幾回。
顏明沅哪裡知道自己處境,二十多年的記憶還沒理清楚,腦仁生痛,每天睡醒了就是呆坐在窗前,跟塞了一團毛線似的,卻怎麼也扯不著線頭。
等她想起那場車禍,想起自己已經死了,把過去跟現在串聯在一起,這才一點點知道自己的處境。
她沒那麼好運投胎到千金明珠身上,她是個庶女,親娘是個丫頭,家裡還有好幾個姨娘,她也被抱出去見過幾次親爹,卻沒拿她當一回事,女兒在古代不吃香,認清楚現實她下定決心要好好過的時候,那邊親媽又懷上了。
她再想伸手要抱要親,撒嬌作癡裝個小女孩模樣出來,親媽捧了肚皮當作鳳凰蛋,怕她傻子力氣大,把肚裡頭的哥兒弄沒了,叫人不許再把她抱到屋裡去。
明沅本來就沒辦法把這個女人看成是她的親媽,等她生出兒子來,一時之間小院裡熱鬨的翻了天,母憑子貴,從三間堂屋的靠牆屋子,挪到小院裡去,比原來的院子大的多,還有花有樹有暖閣,屋子裡流水一樣的抬進東西來。
這下她這個頭生女更不惹人眼,明沅初時還當是真不拿她當回事,後來才知道,姨娘身邊配多少人是有定準的,這個兒子懷得艱難,生下來雖然換了大院子,又給添了人,還是人手不夠用,把女兒身邊的養娘要去了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