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娘紀氏為著她一雙眼睛都快哭瞎了,她隻這一個女兒,自她進了宮跟著提心吊膽,等接了她出來,摟著她痛哭一場,家裡給她安排了院子,吃食用度比紀氏自己都更高,可明潼卻一日日的沒了生氣。
她這樣的身份想再嫁也不能,一輩子都隻能在家裡過,比之壽昌宮,湖心院不過是又一處囚籠,不過雙十年華,她便再無生趣。
誰能想到還能再活一回,她睜開眼兒那一天,就打定主意不會再走老路,紀氏無子,那就先給她抱養一個來,做了兩輩子母女,明潼知道紀氏是甚樣心性,隻要教養得好了,便是庶子也當作親兒子來疼,有了這個依仗,便是她不幸再入宮廷,紀氏也有了依靠。
明潼進宮時十三歲,回來的時候二十歲,七年似是過了幾輩子,顏家往下一串的庶子庶女,她跟前沒人敢說什麼,背後卻哪一個不說她們母女命苦。
如今不過五載,因著庶長子在後院坐大的程姨娘,在莊頭上的清心庵裡當了清心居士,得了次子又占著寵愛的睞姨娘這回也定不能爬上來。
她知道紀氏的脾氣,寬和中正,庶出子女,不論生母如何,總是一般的教養,明澄明灃兩個,俱叫她請了嚴師執教,到了年紀又送到書院裡去。
她的心是正的,可旁人的心卻偏了,庶子大麵上規矩不錯,也敬重嫡母,可越是有了出息了,又怎麼不想著讓生母更體麵!
底下人弄些小鬼,紀氏也隻睜一眼閉一眼,可明潼眼裡卻揉不得沙子!旁人便罷了,睞姨娘再不能饒!
隻沒想到,原該是頭胎生了兒子的,這一回竟先生了女兒!明潼這才把明沅抱過來,看看這個上輩子根本沒有的妹妹,是個什麼來頭。
顏明潼睜開眼,怔怔看著白牆頂,半晌長長舒出一口氣來,守在落地罩邊的鬆墨見她醒了:“姑娘可要吃茶?”
顏明潼揮了揮手:“把鏡子拿過來。”
等夜裡擺飯的時候,明沅一眼就看出不同來,她手裡握了筷子,八寶給她盛湯,抬眼一看顏明潼那兩道長眉,細細修成了柳葉狀。
她原來看著英氣勃勃,說話又乾脆利落,辦起事來絕不拖泥帶水,如今隻不過修了眉,剃去了眉峰,修彎了眉梢,人便顯得溫婉起來。
紀氏還未平複過來,彆個都吃飯,隻她跟前擺了一碗胭脂紅米粥,廚房裡還專做了煎蝦肉餅子給她送粥,她隻吃了兩口就不再吃了,倒是澄哥兒,見著自個兒碗裡沒有,拿小勺子去紀氏麵前的碟子裡挖。
紀氏原見他這付精怪的樣子定然要笑,卻隻扯扯嘴角,把碟子往他麵前推一推,豆青瓷碟兒盛了一字排開幾塊蝦肉餅兒,煎的邊緣金黃,晶瑩粉白,還得看見裡頭的蝦肉塊,澄哥兒自個吃了一個,又分給明潼明沅各一個。
他還是跟明潼更親,把著小牙箸挾到她碗裡,再把碟子推到明沅麵前,紀氏這裡用飯沒有食不言的規矩,今兒卻沒人開口,還是明潼用完了飯,拿香茶漱了口道:“娘看我這眉毛,我自家動的手。”
紀氏抬手摸一摸:“確是修的好,跟柳葉兒似的。”澄哥兒放下牙箸伸頭過去看,學著紀氏的樣子伸手去摸,還摸摸自個的:“我沒有。”
紀氏叫他一茬,臉上才有了笑影兒,丫頭便來說老爺回來了,紀氏心裡掛著心事,立時收了笑意,叫仆婦把飯桌兒抬到明沅屋子裡。
隻剩澄哥兒跟明沅兩個用飯,明沅就是再想探聽,耳朵也伸不了那麼長,澄哥兒吃完了就擺弄起明沅桌上的小玩意兒,他頭一回進明沅的屋子,新鮮的很,明沅便把那些玉雕的貓狗拿出來給他玩。
幾個丫頭都守住了嘴,下邊人都已經傳遍了,隻不能在主子麵前說,上房規矩最重,更沒人敢輕易開口,屋子裡落針可聞,便是澄哥兒也知道不一樣,他玩了會子,托著下巴,眉毛皺起來,歎了一口氣。
白白嫩嫩的臉兒,看的明沅想要掐他一把,又忍住了,伸手在小籮筐裡翻了會兒,拿花牌出來遞給他,澄哥兒搖搖頭不接,往明沅身邊湊幾下,歪著頭問她:“三姐姐哪裡去?能不能帶我了去?”
明沅張不開口說孩子話,她也不知道三歲的娃娃要怎麼說話,可看著澄哥兒很是憂愁的樣子,拍拍他的手安慰他,心裡還在想,要是顏明潼去選秀,那她是不是也要選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