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聽的認真,連張姨娘這樣的小過失,都這麼大張旗鼓的,那睞姨娘得關到什麼時候才能出來?還是說,這輩子都出不來了?
明沅對這輩子的親娘感覺非常複雜,她畢竟在姨娘身邊呆到了三歲大,雖然原來不知事,可等記憶回籠了,原來的那些也能回想起來。
她剛落地時隻知吃睡,睞姨娘也曾看顧她,悠車就擺在她房裡,明沅哼哼一聲,她便起來喂奶喂水,從不假手於人,還拍了她哼唱歌謠,是一支聽不懂鄉言的南方小調。
明沅現在想起來,還會哼哼兩聲,頭先幾個月,是待她真好,直到發現明沅可能是個傻子,她的態度才慢慢變化了。
睞姨娘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後院裡邊安姨娘跟紀氏身邊得臉的姑姑是親戚,張姨娘是顏連章在北邊當官的時候上峰送的,隻有她,原來都該放出去配人了,走在夾道上叫人攔住了讓她送一盅湯,被顏連章醉中收用了。
睞姨娘是家生子,娘在廚房裡頭當差,整治的一手好湯水,一家子跟著顏家來了穗州,她怕的發抖,沒等顏連章醒過來就卷了衣服跑了,躲到親娘屋裡,叫她看出端倪來,親娘告訴她這才是好前程,留在宅子裡,往後的銀米比那冬天的落雪都多。
她先還哭,後來見著顏連章人品斯文,生得又好,自家又已經破了身子,還不如安心當個妾,哪裡知道會生下個傻女兒來。
明沅那時候剛剛想起自己的來曆,眼睛前麵就要迷了一層霧,耳朵也像是堵著,隻知道她的養娘不住寬慰睞姨娘,大事小事都幫著參謀,等能作半個主了,就開始往她耳朵裡吹邪風。
睞姨娘的親娘還不安份,不住口的在女兒耳朵邊上念叨,她便真覺著這個女兒是來討債的,還不定能長得大,隻要把債還完了,自然就去了,到時候多燒兩件小衣裳多飄些冥紙錢便是。
依了養娘把明沅從她的房裡挪出來住,抱到房裡的時候越來越少,一日要去三回的,改成了一回,再往後,兩日一回,等她懷上了哥兒,親娘說求了符必是生個兒子的,她就更是一門心思都隻想著兒子了。
明沅還記得養娘姓沈,看著圓團團的臉,見麵就先是三分笑意,和人說話做事都客客氣氣,彆人不知道,明沅卻能記得,自打她來了,便把她屋子裡紀氏調下來的丫頭給擠走了。
說是把她捂出了痱子,睞姨娘好一頓的發落,那個丫頭百口莫辯,原是這個沈氏已是在睞姨娘麵前指謫了她許多不是。
明沅不傻,她隻是心軟,想不起來的時候心裡頭清明,跟著上輩子的回憶一道理順了,她就能想起自己不是一開始就被抱到偏屋子裡的,吃過她的奶,受過她的哄,肉貼著肉的睡在一起快一年,若真是三歲小兒不記好惡,現在也沒這許多煩惱。
睞姨娘蠢,身邊又實在沒有可信的人了,那個養娘怕是看見她生了兒子出來,想到撿了高枝往弟弟那裡當差,這才在她耳邊不停的吹風,男孩跟女孩當然不一樣,不說紀氏賞下來的東西份例都不一樣,便又是一個女兒,也總好過跟著個傻子姑娘。
睞姨娘月子還沒做完,明沅就叫安姑姑抱來了上房,穗州冬日也不落雪,不比明沅記憶裡的冬天,風刮上身上有些寒意,睞姨娘的房間叫密密的圍起來,窗戶縫也都填滿了。
明沅聽不清楚裡邊的沈養娘說了什麼,隻看見親媽披了鬥蓬,戴了大風帽,出來就一麵哭一麵喊老爺,平姑姑皺了眉頭,叫跟著的婆子丫頭把她帶回去。
明沅是後來知道那個沈養娘叫紀氏發落出去了,她是照顧明沅的,明沅病了,頭一個吃瓜落的就是她,她還隻當作了小少爺的養娘便不必受罰,哪裡想得到紀氏最計較這個,理由都是現成的,出過差錯的奴婢,怎麼好往少爺麵前放。
睞婕娘怎麼也沒想到女兒還能好,明沅初來上房的那一個月,她先是怕事發,後來又想,便推說燒壞了腦子,她也隻是失職,還能賴到紀氏身上,討些好處,再把女兒要回來。
可等遠遠看見明沅,她眼睛也亮了,臉上笑眯眯的,叫澄哥兒牽著手,從花廳走到暖閣裡去,她那一口氣沒緩過來,這才覺得心口跟刀割似的痛,在花園子裡便持不住要哭,還是丫頭扶了她,不住口的安慰她還有哥兒呢。
等在上房裡看見明沅,眼淚更加止不住了,她想求著紀氏把女兒還給她,又想喊兩聲讓顏連章聽見,可她這一哭,卻把安姑姑招來了。
就在明沅以為紀氏要出手教訓睞姨娘了,她卻偏偏又不伸手了,明沅不能問,她希望這回睞姨娘能受到教訓,心裡還曾想過,總歸她原來就當這個女兒是要死的,還不如撕虜開了,兩邊沒有關係要更好些。
明沅皺了兩彎細盯著窗外枝頭上落著的兩隻畫眉鳥。一隻把頭藏在翅膀裡,一隻湊過去幫著梳毛,不一會功夫又有七八隻落到這根枝條上,挨著個兒的排起隊來,壓彎了枝上的紅杏花,你蹭我我蹭你,吱吱啾啾唱個不住。
明沅眼睛投向春光,耳朵聽著鳥唱,心裡那點煩躁忽的消了下去,她的身份已經不能改變了,不如落個乾乾淨淨,誰也不受誰的牽累,誰也不沾誰的富貴,不管睞姨娘怎麼想,起碼在紀氏眼裡得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