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金不換遲遲不發話,旁邊那紫衣青年輕飄飄道:“斬草不除根,必然遺患無窮。我看,還是殺了妥當吧?”
金不換聞言,終於動了一動,道:“不必殺。”
紫衣青年頓時擰眉,似不認同,甚至有些無禮:“你可真是嫌命太長。”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那婦人與孩子雖因司空雲之死而悲痛,可看向金不換時,眼底卻是想蓋都蓋不住的仇恨。
婦人複仇或恐有心無力。
但那小孩兒長大,必為禍根。
然而,金不換不為所動,一轉手腕,先將那雪白長劍上所沾的血珠抖落,收了劍,然後才淡淡警告那紫衣青年:“這裡是泥盤街,要怎麼做事,不用你來教我。”
那青年冷笑一聲,到底鬆了手把人放開。
婦人一得解脫,立刻帶著小孩兒,撲到司空雲屍身之上大哭。
金不換沒看一眼,隻向旁邊侍從一擺手,吩咐道:“留兩個人,把鋪中銀賬收了。”
離他最近的兩名侍從躬身應是。
金不換則轉向門外,麵對著街麵上那一張張圍觀的臉孔,平靜道:“我自小在泥盤街長大,諸位之恩從不敢忘。有金不換一日,便有泥盤街一日。隻是司空雲勾結外人害我,我卻並無對他不起之處,諸位都散了吧。”
人從中一片安靜,無人敢應半聲。
金不換說罷,直接走出門去。
眾人再次為他讓開了道,目送他上了來時那輛馬車,又從泥盤街上離開。
那兩名留下的侍從當即進了櫃台裡麵,取出存銀和賬冊,同時驅散鋪中客人。
隻是周滿手裡還拿著那張弓,猶豫了一下,沒走,隻問:“我先前跟這位司空老板說好要買弓,還要買那邊的箭。”
話說著,手朝角落裡那堆燙手貨一指。
侍從一看,不由皺了眉:“你要買那邊的東西?”
周滿點頭。
侍從盯著她瞅了一會兒,才道:“那邊的貨一兩銀挑三件,你這張樺木弓,三兩六錢。”
周滿吃了一驚:“這張弓隻要三兩六錢?”
侍從道:“自然。這鋪中,甚至這條街上,一應品物的價錢都是東家劃定過的。”
然後他才反應過來:“司空雲同你說多少?”
周滿回頭看了看滿身是血躺在地上已沒了生氣的司空雲,也不知為什麼笑了一聲,然後道:“八兩。”
侍從一聽,麵上頓時顯出怒色,還有毫不遮掩的鄙夷。
周滿好了奇:“我聽街上人說,你們東家是‘千金不換,一毛不拔’,便是從他頭頂過去幾隻飛燕,都得留下幾根羽毛來。怎麼這弓箭的價錢,定得如此……公道?”
侍從不悅:“東家愛錢不假,但泥盤街的錢他不賺。”
大約是覺得周滿方才那番話過於冒犯,這侍從接下來對她再沒有半分好臉色。
周滿覺得有意思,倒也沒生氣。
她原本以為手裡的錢不夠,還琢磨著要冒險把王氏給的《神照經》賣掉,沒想到現在竟然不用了。
三兩六錢,她買下了之前試過的那張三石弓力的樺木弓;又出一兩,仔細從那一堆沾著血的破爛裡挑出了三支以沉銀鑄刻過的殘箭;最後還剩下不到四百文,便買了十二支普通的雕翎箭,外加一隻箭囊。
至此,周滿手裡的錢花了個精光,也算滿載而歸。
隻是離開兵器鋪後,她卻沒急著走。
先前圍在兵器鋪外麵看熱鬨的人,指點興歎兩句,這時也差不多散了,該逛街的繼續逛街,該擺攤的繼續擺攤。
但周滿目光在街麵上搜尋一圈,便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是先前眾多議論金不換的人中的一個。
年紀頗大,胡子花白,支了個小攤在街邊賣丹藥,手裡搖把蒲扇,看著挺悠閒自在。
周滿走上前搭話:“老丈,那鋪中才出了人命官司,怎麼我看這街上大家好像也不太關心,看完就走了呢?”
那老人家瞄她一眼,竟頗為自豪:“凡能在這條街上開店站住腳的,有幾個手上不沾兩條人命?殺個人罷了,何況還是金不換。”
周滿問:“殺昔日恩人,也不要緊嗎?”
老人家道:“誰不是他恩人?當年給人一碗飯,今日便能謀財害命?”
周滿想想,似乎是這道理,隻是也有意打聽:“原來如此。那他生在泥盤街,卻還能搭上世家的人,給宋家仙子尋碧玉髓,本事實在不小……”
老人家便道:“那是!聽說那宋蘭真生得天仙一般美貌,最愛養花。金不換這回要能采到碧玉髓,給仙子澆花,說不準能得青眼,更上一層呢。宋氏雖不能跟王氏相比,可也是三大世家之一呢……”
他說起來時,仿佛與有榮焉。
然而周滿在聽得“宋蘭真”三字時,已不由恍惚了一下,慢慢竟覺舌下有幾分苦意泛上來。
她笑問:“金不換還沒采到碧玉髓嗎?”
老人家下意識道:“碧玉髓在夾金穀裡還沒到采的時候,且等呢……等等,你打聽這乾什麼?”
他說完了才意識到,懷疑地看著周滿,但接著便笑起來:“那碧玉髓是宋氏要,這方圓百裡內誰有膽搶?勸你們這些人,還是惜命些吧。”
周滿於是作受教狀,但笑一聲:“自然不敢。”
可彆過那老人家,背著弓箭轉身後,她臉上的笑意便慢慢消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