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霓裳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1 / 2)

劍閣聞鈴 時鏡 7028 字 8個月前

這位前幾天才被周滿“打劫”過的苦主,今日穿一身石綠長袍,好似春浦潮來,袖角衣袂仍以金線盤繡,腰間仍掛那劍令、老筆、算盤三樣,連手上那把灑金川扇都沒換。

人一來,眼睛就往周滿身上掃。

周滿尚還算鎮定,畢竟夾金穀那一晚她蒙了臉,且露出身形時正是烏雲罩月,穀中一片昏黑;無論是在與他們對峙、還是後來單獨同金不換說話時,她都刻意壓沉了聲音,自問暫無什麼破綻。

豈料金不換瞅她半晌,忽然“嘶”了一聲,拿扇柄抵了抵自己的太陽穴,竟問:“怎麼覺得姑娘如此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周滿看他一眼,隻向他一頷首,聲音清越:“小半月前泥盤街一家兵器鋪,我見過金郎君的。不過當時人多,金郎君未必都留意到了。”

她一說“半月前泥盤街”,金不換麵色便陡地一變,可沒片刻也跟著笑起來,竟道:“原來姑娘是見過金某殺人。”

提及殺人之事,他竟一點也不避諱。

然後就歎:“真沒想到,和同窗頭回見麵,就是在那種場麵。我要早知姑娘在,便不殺了。該留個好印象的……”

這話怎麼聽都有股輕浮浪蕩子的味道。

周滿覺得有點意思,隻道:“金郎君說笑了。”

他二人說話時,韋玄的目光便在他們身上打轉。

楊管事也聽出來了:“周姑娘同他認識?”

周滿剛想說一句“算不上”,豈料還未張口,就被金不換搶了先:“認識,當然是認識了。”

周滿頓時看他。

金不換卻是一副理所當然表情,先從袖中取出一卷賬冊,遞給楊管事:“這是上月學宮中各類器用的進出賬,楊管事,您查驗一下,若有什麼錯漏再叫我。”

楊管事把賬冊接過,隻道:“辛苦你了。”

金不換又笑著指指周滿:“這位周姑娘剛來,想必還沒選學舍?這學宮每一寸地皮我都踩熟了,不如我帶她去逛逛吧。”

楊管事一聽就知道這小子又想趁機跟人套近乎,隻是對剛來劍門學宮的學子而言,多認識一個人其實並不算壞事。

尤其是金不換這樣長袖善舞的。

他是樂得行方便,便轉頭探詢地看向韋玄:“金不換是本年杜草堂薦來的學生,與周姑娘是同年同窗,對學宮這邊也的確熟悉。韋長老,不知……”

韋玄也無異議:“既是同窗,倒也合適。”

楊管事便對周滿道:“那老頭子我倒是省了力氣,周姑娘跟他去吧。”

金不換頓時眉開眼笑。

周滿卻服了氣。

她實在是一萬個沒想到,自己這才踏進劍門學宮多久,竟然就被人安排了個明明白白?

這金不換,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懷著這樣的疑惑,周滿向韋玄、楊管事一點頭算作告彆,然後才跟上了金不換的腳步,一路向劍門學宮的深處去。

隻是沒料想,兩人才剛下走廊,出了接雲堂,金不換便跟看什麼稀罕東西似的,一徑盯著她看。

周滿便問:“金郎君,何以這般看我?”

金不換摩挲著手中扇柄,目中意味深長:“王氏的韋長老親自送你來,你果真是傳說中那個外姓人?”

周滿揚眉:“傳說中,外姓人?”

金不換笑起來:“傳說中攪得王氏雞犬不寧,硬生生占了大公子王誥名額的,外姓人。”

攪得王氏雞犬不寧,還占了王誥的名額?

那可太好了。

韋玄怎麼不早告訴自己呢?

周滿一聽,心裡忽然舒坦,可臉上卻作驚訝表情,隻道:“啊,是嗎?那或許是我吧。”

“或許是?”金不換把這三個字念了一遍,隻覺她這回應真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沒忍住道,“你知不知道,現在整座學宮的人,幾乎都等著看你?”

周滿道:“看我是何方神聖,長了幾個腦袋嗎?那恐怕他們見了要失望了。”

金不換問:“你不害怕嗎?”

周滿反問:“我該害怕什麼?”

“……”

金不換凝視她許久,終於沒忍住笑了起來。

該害怕什麼?

但凡能反問出這句話來的,就不可能是什麼善茬兒,何況她還反問得如此理所當然!

這學宮裡怕有熱鬨能看嘍。

金不換高興死了,一時越看周滿越覺得她眉清目秀,心裡越是喜歡,便把那扇子往手裡一拍:“有意思,有意思——嘶!”

話還沒說完,忽然齜著牙吸了一口冷氣。

金不換臉上頓時浮出痛色,伸手捂住了自己左肋下三分。

周滿便問:“你受傷了?”

金不換心中暗罵,好半晌才緩過來,竟道:“都怪前些日夾金穀那一趟,你有聽說吧?出來一個好厲害的弓箭手和我們搶東西,又殘忍又凶狠,多虧了我冒死與其鏖戰,才將其擊退。不過還是被對方一箭傷到了筋骨……”

周滿:……?

夾金穀那一趟我有對你動手?簡直平白一口大鍋,純屬汙蔑!

還冒死鏖戰?

腦海裡浮現出此人當時利落扔掉兵刃舉手投降的身影,她心中著實難以平靜。

金不換尚未注意到她有些微妙的眼神,還擱那兒吹噓自己:“你是沒親眼見著,那場麵實在是太血腥了。唉,這些宵小之輩,隻會暗箭傷人。若叫我下回遇到,定要她有來無回!”

周滿:“……”

很好,姓金的你給我等著。下回要不把這一箭給你補上,我周滿名字倒著寫!

金不換終於看見她一直瞅自己:“你怎麼這樣看我?”

周滿大約能猜到他為何會有傷,無非是其他人都受了傷回去,他若完好無損恐怕不好交代。這一箭說不準還是他自己下的狠手。想通這一層,再看此人頗帶幾分誇張表演的自我吹噓,便似乎有了另一層意味兒。

她總算明白今日的金不換與先前在泥盤街、在夾金穀,到底有什麼細微的差彆了——

裝,這人裝得狠了。

她笑:“金郎君太厲害,一時沒忍住多看了幾眼。我天生有點眼歪的毛病,偶爾控製不住時,便這樣斜著眼睛看彆人。”

金不換“哦”了一聲,竟道:“那都是些小毛病,咱們學宮春風堂的醫修一個賽一個地厲害,改天你去一趟,保管給你治得妥妥帖帖。”

周滿道:“那還真是謝了。”

金不換也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隻道:“都是同窗,提點一句的事,算什麼謝?”

周滿便問:“那夾金穀裡出的事算大嗎?既有人暗箭傷你,後來抓到她了嗎?”

金不換道:“還好吧,不過人是沒抓到。宋少主讓陳寺,哦,就是宋氏一個家臣,去查了。但線索少得很,大部分能找到的箭都是市麵上最常見的。就算知道其中有兩支是沉銀鑄箭,奈何一支早已崩碎,另一支也損毀得不能看了,辨不明來曆。”

周滿買的時候,那三支就已經是殘箭了,勉強還能再用一回已經算不錯了,哪兒還能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呢?

宋氏派陳寺追查此事……

她淡淡一笑:“那恐怕是得查上一段時間了。”

“是啊。”

金不換幸災樂禍得很,點頭就表示讚同。

說話間已走到劍門學宮深處。

他便抬了扇子,指了指不遠處一座修在三十三級台階上的歇山頂建築,對周滿道:“學宮明日才開課,所以現下看不見人,這裡頭也沒什麼好逛的,也就這座參劍堂值得記一下,回頭學劍都在這裡。”

周滿抬頭看去,重重樓閣掩映的儘頭,三十三級台階往上鋪開,那座參劍堂就佇立在高處,光這麼一看都給人一種沉厚肅穆的壓迫感,乃是這學宮中除了東角塔樓外最高的建築。

但金不換沒有在這裡多停留,繼續往東麵去,隻道:“我先帶師妹去看東學舍。”

自來熟自動換了個親近的稱呼。

周滿瞥他一眼,才問:“那還有西學舍嗎?”

金不換便道:“有。學宮的學舍曆來分了三片區域,一片是我們馬上要去的東舍,在學宮東麵,住的基本是蜀州四大宗門的弟子;一片是西舍,在學宮西麵,住的大多是六州一國選上來的人。”

周滿注意到他沒提及的:“三大世家的人呢?”

金不換便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竟是合攏那扇子朝著山穀外那些俯瞰著劍門學宮的峰巒一指,道:“他們既不住在東舍,也不住在西舍,一般都在山上興建府邸、修築院落。”

“……”

周滿遠遠看得一眼,心想,三大世家的確該是如此做派。

東舍在學宮東麵,金不換帶著她出了學宮,進了不遠處山穀裡蓋著的一片屋舍。

這下總能看見人影了。

周滿才進得一間院落,便聽見了一陣激烈的打鬥聲,中間還夾雜著男女相互間憤怒的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