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事已至此,黎簇隻能一刻不停地逃。
鞋不合腳,長及小腿的百褶裙束縛了步子,高領衫襖都已經濕透。黎簇提著一口氣,拐進弄堂裡,背後的法國巡捕放了空槍,他也沒回頭。
他打小在上海長大,雖然該是個公子哥,但人皮,性子野,再多的規矩也管不住他的無拘無束,腳步遍及大街小巷。自然也沒能管得了他的一腔熱血,第一次出手,都不知道自己掩護了誰。
眼前已經是死弄堂,他麵上卻有了生機。
黎簇撩起裙擺,一路助跑,三兩下從牆上翻過去,進了榮順樓,熟門熟路混入熙攘的賓客裡,杳無蹤跡。
巡捕高聲的叫罵淹沒在嘈雜的人聲裡,屋外零星的槍響,卻叫樓裡的達官貴人緊張起來。
黎簇趁亂尋了一處大的隔間,眼瞅幾人從裡麵前呼後擁地離開,估摸著此地該是安全無虞,便四下張望一番,躡手躡腳潛了進去。
正打算找地方躲起來,就讓人從身後拍了一把肩膀,嚇得他一個激靈,險些尿褲子。
霍震霄今天本是在榮順樓擺了酒,宴請馮督察長,哪知飯吃到一半,接到消息說出了事。
學生為聲援罷工工人,組織遊-行,巡捕房出麵乾預,擦槍走火,起了衝突,死傷了幾名學生。
儘管霍震霄這邊盛情難卻,馮督察長也不得不離開,好儘快將事件平息下來。
霍震霄剛把馮督察長送出門,就聽掌櫃說樓裡進了生人。巡捕房的人已經在附近大肆搜查,要是在他們這裡逮到人,雖說不是大事,就怕有人借題發揮。
霍震霄返回宴客的隔間,還真就撞見一人,形跡可疑,鬼鬼祟祟。
可在霍震霄看來,那人非但算不得形容猥瑣,甚至有那麼點秀色可餐。於是忍不住一時興起,從身後拍了一把。就見那人兔子似的,驚得一躍而起,轉身牢牢捂住他嘴巴,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進了他的地盤,居然不認識他是誰。
“姑娘,這裡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黎簇剛鬆開手,就聽見這麼一句話,心裡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姑娘什麼姑娘!眼瞎啊,沒看見老子喉結……還真看不見,被高領擋住了。
黎簇懊惱。
既然眼前這人不打算抓他邀功請賞,黎簇也懶得理會他。
推開窗,衡量了一下,確認這高度跳下去能死人,隻得回轉身,又去門邊小心張望。
霍震霄就那麼倚著雕花門板,看他一通團團轉,像個被逼急的兔子。
“唐探長,還請留步。”樓道上,是掌櫃在高聲招呼著,“上麵的隔間,我們少當家在會客。”
“會客?你儘唬我。這個時候,會的哪門子客!”
霍震霄神色一凜,心道“糟糕”,不想什麼偏來什麼。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偏生這姓唐的不是一般“小鬼”,還真就是個不好相與的角色。
那頭,急兔子眼看就要跳窗,被霍震霄一把抱下來。
“彆呀,出了人命,我可賠不起。”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玩笑,“姑娘”沒好氣地瞪了霍震霄一眼。
可那雙眼睛天生含情,硬是讓霍震霄看出嬌嗔來,看得他渾身過電似的,一陣酥麻。
“我說正經的。眼下無路可逃,你要是在這兒被抓,我也脫不開乾係。不如聽我的,死馬當活馬醫。”
黎簇沒回話,算是默認。
霍震霄一把將人抱上桌,隨即脫下西裝,解了領帶,扯鬆領口,抓皺襯衫,抽出下擺,再又掃開礙事的碗碟,跟著把人放倒在桌上,俯下身去,伏在黎簇上方,僅留了寸餘的間隙。
“權宜之計,望姑娘諒解。”
諒解?黎簇隻差沒拿眼光燒他個對穿!可眼下隻能繼續裝啞巴。
門被推開。
霍震霄猛地扯過西裝外套,把黎簇整個遮住,抄起手邊的瓷碗甩過去,讓它擦著來人的臉,在門上砸了個粉碎。
“滾出去!”
一隊巡捕嚇得,識相地往外退,唯有唐探長是那根定海神針,巋然不動。
“霍少爺好興致。”
唐探長掃一眼霍震霄大敞的領口,看他抓皺的襯衫下擺都露在外頭,手也難耐地在身下人的腿上摩挲,緩解焦躁的情緒。的確是個要辦事的光景。
隻是他唐某人向來公事公辦,這情景就有些叫人為難。
正猶疑,掌櫃就插話進來打圓場。
“唐探長,您也瞅見了,我們少當家是真在會客。不然您下麵請,回頭讓陳爺陪您喝兩杯。”
“也好。”唐探長倒是爽快應了,“讓你們貴客露個臉,見一麵,我們現在就撤。”
話說完,黎簇就一把攥住了霍震霄的衣衫。
“沒事,彆怕。”霍震霄安撫地拍拍他,又調轉話鋒衝唐探長,“那要不要乾脆把馮督察長請回來,讓弟妹再給你們敬個茶。”
這話聽著客氣,實則字字戳心。誰不知道他唐探長靠裙帶關係上的位,最忌諱彆人提他姐夫。
但那是他靠山,他的底氣。
霍震霄連他靠山都吃得住,他在這裡也撒不出火來。
可霍震霄有前科,萬一真是個膽大的,讓他拿著了證據,一切主動權就回到他手裡。那麼大的功勞,怎麼不能給他掙點臉回來!
“霍少爺這話說的,我就是公事公辦。”
“哦,公事公辦……”霍震霄似笑非笑的,重複著這句話,“看來我還真得讓陳崢親自跑一趟,跟馮督察長溝通溝通,好還你個‘公事公辦’。”
“霍震霄!你……”
說曹操,曹操到。
陳崢緊趕慢趕地奔上來,一進門就撞見這劍拔弩張的火爆情形。
“這又是怎麼的啦?”
陳崢四下掃了一遍,跟霍震霄交換個眼神,最終定格在西裝外套遮著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