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頓安靜地喝著水,一聲不響,她的身體挺得筆直,眼睛望著窗外,仿佛這樣做卡琳就會自覺地離開似地。卡琳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肯定地笑了笑:“那個法師?”
林頓的身體無聲地顫抖了一下。
卡琳的目光在林頓身上來回打量,黎明中那筆挺的身體顯得格外瘦削,讓她突然記起了戰俘營的禁閉室裡那個撲在自己懷裡哽咽的身體單薄的觸感。
她不合適,這一點你早就知道,她默默地告訴自己,她本來就不該上戰場,更不該再次踩進這攤爛泥裡;但是,另一個聲音卻在心裡立刻響了起來:你也知道,隻要給了她責任,她就會全心全意地擔起來,直到最後——即使她已經遇到了那些事,即使在那些之後你把特彆行動小隊丟給她。
神學院絕不會放棄對瀆神者的監控,針對這一點卡琳在提出計劃時,就提出了相關的設想:鑒於特彆小隊的特殊性,神學院應指派一名神官資格的督導員隨軍,而卡琳沒對艾絲特說出口的是,她心目中這個位子的最佳人選就是林頓。
她絕不會背棄部下,玩那些過河拆橋的把戲,更不會容忍其他人那樣對待她的部下,卡琳盯著林頓想,她知道這個傻瓜有多心軟,但是現在——
如果配合她,把戰爭後遺症的事情隱瞞下來——
鬨鐘鈴聲打破了室內的寂靜。林頓猛地站了起來,咬了咬嘴唇:“我得,我得出門了,萊斯中尉,不,少校,你——”
“不管你去哪裡,我都和你一起去,如果你不想我把這件事告訴威斯特準將的話。”卡琳打斷了她虛張聲勢的敘述,一派堅持,“我得確認你確實沒事才行,安博。”
林頓有些心虛地答應了。兩人迅速整理儀容,搭6點整的軍車去了卡森城。卡琳意外地發現林頓的行程安排地十分充實:仿佛是想要趁胸口的勳章還沒褪色之前儘力使用這個“英雄”的光環似地,林頓儘力為那些和那場戰役有關的人們四處奔走,她要去軍醫院視察傷病病房,在集會上演講,在宴會上募捐,和後勤處和軍務處為那些軍屬遺孀爭取撫恤金,甚至還替一個失去了兩個兒子的老人掏錢治病——他的兒子是在她們都參加了的那場戰役中陣亡的。
卡琳一開始隻是袖手旁觀,後來就默不作聲地接管了秘書的工作:接收整理書信文件,接送訪客,謝絕記者訪問和拍照,打印文件,煮咖啡,泡茶,甚至包括監督林頓吃下足夠分量的午餐。
“安博?”當她們趕到勝利廣場的軍車搭乘點的時候,卡琳帶著疲憊坐進車裡,和司機隨意聊了幾句,卻發現林頓還站在外麵。
“安博!”卡琳探出頭,不耐煩地催促,卻被司機製止了。
“按照林頓閣下的習慣,你估計還得等一會兒。”他溫和地說,指了指那個筆挺的身影,“她總是這麼朝紀念碑看,然後行禮——看!”
正是下班的時間,勝利廣場上人來人往中,林頓挺立敬禮的身影格外孤獨醒目,也有很多人好奇地停下腳步觀看。
大概他們在酒桌上會嘲笑那個傻瓜吧,卡琳想,繼續詢問司機:“她每天都這樣?”
“每天都這樣。”
“你也覺得這舉動挺傻的,是不是?”
“我本來以為那是她的怪癖,大人物們總挺古怪的,”那個中年下士用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朝卡琳友好地笑了笑,“但是後來她告訴我,那個紀念碑的背後,剛剛增添了她的部下們的名字——可能你會覺得她有些傻,就像那些人一樣,但以後你就會明白,遇到這樣的長官是你的運氣好,她會把你們記在心裡,長官。”
“她現在不是我的長官。死人會拖累惦記他們的人,特彆是戰場上。”卡琳懶洋洋地反駁,“如果她總是這樣,根本就不該上戰場。”
下士聳了聳肩:“我也上過戰場,長官。我覺得我們這樣的人上戰場,就是為了像她這樣的人不必上戰場,可以好好地活下來,不是嗎?”
“也許吧。”卡琳盯著那個被夕陽染紅的背影說。但是,她咬緊了牙,我現在打算把她這樣的人拖到戰場上去啊。
“安博,”回軍營的路上卡琳異常沉默,一直望著窗外發呆,直到軍車停下才回過神似地轉過臉,“等一下有事嗎?今天晚上?我想我們有件事還沒了結。”
“我還要為明天的行程做些準備。”林頓被卡琳異常認真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你,你覺得我,我知道這不太符合軍法典上的規定,但是,那並不影響我執行軍務,所以——”
“那件事與我無關。”卡琳打斷了她的話,朝林頓伸出手,“我們從來沒有好好打過一場,對吧,安博?這裡隻有我們兩個,我想訓練場也應該一樣——想不想檢驗一下,我們在法師塔裡都學了些什麼,長官?”
“這是我的榮幸。”那雙藍眼睛裡驚訝一閃而過,隨即蕩漾起溫暖的笑意。
卡琳沉默地望著她,維持著淡淡的微笑。她的魚,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