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比試的時候,兩個人都很謹慎,穿戴了足夠的護具,依足了決鬥規則。但很快,卡琳就把頭盔摘下,遠遠扔了出去。“這東西有點兒阻擋視線,”她朝林頓笑了笑,“是不是,長官?”
林頓讚同地點點頭,摘下頭盔,同樣扔了出去。接下來是護盾,護腿,防護背心——卡琳小心翼翼地引導著林頓自然地脫下所有的護具,最後是已經沾滿了塵土的外套。
“剛剛那一擊真不賴!”她扯開劃破了袖子的軍服,隨手扔在地上,眼睛盯著林頓,一副熱血沸騰的摸樣,“現在該換我了,長官!”
林頓無意識地也隨著卡琳將破破爛爛的外衣從身上扯下,丟在一邊,和卡琳再一次展開了近身戰。她們你來我往地戰鬥了幾十個回合,卡琳突然蹂身而上,猛然一把抱住了林頓。
“我抓到你了,長官!”她笑著喘著氣說,雙臂箍住了林頓的雙臂,胸口幾乎貼住了林頓的胸口。
冰冷的記憶隨著皮膚親密的接觸感一起湧入腦海,林頓猛地睜大了眼睛,拚命掙紮。“放手!”她嘶聲尖叫,幾乎語無倫次,“放手!萊斯中尉!少校!我會,我會傷到你!卡琳!”
“如果我放開,你就傷到自己了,長官。”林頓的手指幾乎嵌進了自己的手臂,卡琳微微皺起眉頭,手臂更加用力地擁緊林頓,在她耳邊低聲安慰,“你現在在瑟拉斐,長官,不是法師塔!我是卡琳•萊斯,不是伊斯•裡多爾!冷靜下來,安博!”
林頓依舊掙紮。有那麼一刻卡琳覺得她的身體幾乎痙攣得失去了控製,她不得不稍微放鬆了些,任林頓把自己蜷縮起來,仿佛無依無靠的孩童。
“安博,”當林頓漸漸平靜下來,她輕輕撫了撫那頭顫抖的紅發,“就算我替你隱瞞,你這樣的情況,威斯特準將他們也會很快發現的。”
“所以我才躲到了這裡。”林頓喃喃自語似地抱著膝蓋,看起來格外幼小,“艾絲特姐姐還不知道,但我之前差點傷到了安娜——她隻是想替我蓋上毛毯!我知道我沒法和人太親密地接觸,就算是一個表示好意或友誼的擁抱,隻是沒想到連在訓練場上也——”
“PTSD有很多種,長官,你這隻是最常見的一種,”卡琳努力搜刮著腦袋裡那點可憐的心理輔導知識,卻發現自己能說的少得可憐。他媽的,那些羅嗦的軍醫講課的時候,真不該打瞌睡!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搜索枯腸,林頓的問話卻讓那些思緒一下子無影無蹤:“我?安博?”
“你是,”林頓垂著眼睛,帶著愧疚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是怎麼克服那些的?我是指,你遇到了那些,那些事——”
卡琳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如果你不乾那些事就活不下去,你的心理陰影也很快就會治好的。我是這麼以為的,但安博,我知道你的想法和我不一樣。告訴我,”她不動神色地用餘光打量林頓的臉,“你現在,後悔了嗎?”
她會說她後悔了,那一時的意氣不足以讓她付出一生的犧牲,有時候在距離死神很近的時候我們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肯放棄,但當我們回到生的懷抱後,就會頓足捶胸地懊悔付出了過高的代價——
“安博,告訴我實話,”卡琳低聲重複詢問,“你,後悔了嗎?”在不斷被過去折磨的現在?
林頓抬起蒼白的臉,那雙藍眼睛在路燈下依舊清澈閃亮,即使眼神疲倦滄桑:“我不後悔,卡琳。無論你問我,或者其他人問我,無論多少次,我的回答都一樣。就算重新再來一次,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我沒事,真的,卡琳,隻是,隻是,”她的眼睛悄悄轉開了,“我討厭一遍一遍地在那張床上,在那個浴室裡——”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明明殺了她,千真萬確,卡琳,我保證!我明明看著她徹底冰冷僵硬,沒有呼吸,但是她卻一遍遍地出現在我的夢裡,怎麼也擺脫不掉——”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林頓困惑地抬起頭,卡琳朝她露出一個無聲而冰冷的微笑:“我知道解決的方法了,長官。既然她一遍遍地糾纏不休,那你就在夢裡一遍遍地把她再次殺掉就好了,放心,”她握住了林頓的手,堅決地如同她的語氣,“我在夢外陪你。”
對於一個對戰爭心理學隻有講座上聽來的理論和案例的優等生和一個除了PTSD這個名詞以外都不甚了了的初學者而言,對付PTSD唯一的方法就是適應——強迫自己,或者對方適應。
卡琳對此很有心得,她搬進了林頓的宿舍,準備每天晚上準時在林頓大小姐噩夢纏身的時候叫醒她,然後再強迫對方入睡。“你可以把我當成玩具熊,”她很慷慨地向林頓分享自己的經驗,“我覺得這方法挺管用的。”
林頓沉默地看了擺出架勢打算分享她的床的卡琳一會兒。“我十歲之後就不再帶著玩具熊上床了。”
卡琳不為所動地打了個哈欠:“你可以現在試試。”
她隻穿了襯衫!當林頓小姐不得不爬上那張不太寬大的單人床的時候,腦袋裡的第一個認知讓她臉上瞬間熱氣蒸騰。卡琳入睡得很快,此刻安安靜靜地躺在她身邊,已經呼吸均勻,林頓感覺著她身邊那個並不太陌生的溫暖的觸感,再一次感到某些難以啟齒的尷尬。她並不太討厭卡琳,事實上,在戰俘營的經曆讓她甚至對這樣的接觸感到某種懷念,但基於長期的教育,她總覺得這樣特殊時期的特殊舉動在眼下並不妥當,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沒法,沒法不保證自己在噩夢時,或者卡琳無意的進一步碰觸下傷害對方!
林頓幾乎是把自己掛在床邊,極力清醒地保持著彼此的距離,但最終還是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這一夜噩夢漫長,那個身體接觸自己時肌膚光滑略冷的觸感格外真切,那個身體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幾近真實,林頓竭儘全力地反抗,四肢卻被人牢牢地禁錮在床上,那感覺讓她幾乎發瘋!
“滾開!不要!”她語無倫次地尖叫著,想要從那深重的噩夢裡掙脫出去,身體上的禁錮卻更緊,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醒醒!安博!我是卡琳!卡琳•萊斯!”
林頓僅存的理智讓她在十幾分鐘之後從噩夢的迷霧裡走了出來。她睜開眼睛,卡琳正俯身看著她,身體幾乎整個壓在她身上,對上她的眼睛才漸漸鬆開手:“沒事了?”
“卡琳?”
卡琳跳下床,遞給她一杯牛奶,看了看手表:“十五分鐘。你的噩夢還真長。”她的脖頸和手臂上還殘留著指痕和抓痕,這讓林頓格外內疚:“抱歉,我——”
“這沒什麼。”卡琳毫不在乎地在她身邊躺下,拉好毯子,“反正還有時間。”
林頓謹慎地和她拉開距離,努力在疲倦中保持清醒:“卡琳,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