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那時候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卡琳認真地回溯了一下自己的記憶。“我不太記得了。”她老老實實地說。在那一團混沌灰暗的記憶裡,她隻隱約記得那些痛楚,饑餓,疲憊,屈辱和最後的麻木。年幼的安琪莉卡適應得很快,從最初的憤怒絕望到習以為常不超過一個月,以至於讓她有一陣幾乎誤以為她之前經曆的種種隻是自己的幻想,她的世界從一開始就是那樣永無止境的苦役。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太正常,這裡。”卡琳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甚至不太記得我媽媽到底是怎麼死的,雖然我知道她肯定死在我身邊,我隻記得她對我說要活下去,然後,”那雙黑眼睛裡沒有一丁點波瀾,這讓林頓胸口隱隱作痛,卡琳並沒有注意到她皺起的眉頭,依舊一邊追憶著往事一邊安靜地繼續了下去,“然後,我就繼續活著,後來,就逃出去了,然後參軍,剩下的,安博,你都在我的檔案裡看到了——怎麼了?”卡琳動了動身體,眼前那張關切的臉讓她有些不自在。
“沒什麼,”林頓收回目光,“我很佩服你,萊斯少校。”
這句真心實意的稱讚讓卡琳差點噎住。一股特彆的情緒漸漸主宰了她,把她本來就稀少的睡意驅趕得一點兒不剩。
“那一點兒都不值得佩服,”沉默了很久,她才低聲對背後似乎剛剛進入夢鄉的人說,“一點兒都不值得佩服,安博。”
卡琳的回複恰到好處,因為僅僅五分鐘之後,寂靜再次被尖叫打破,卡琳不得不再一次製止林頓傷害自己的手臂。
“抱歉,”這一次林頓堅決地要求單獨入睡,“我不能再傷害你!”
“我們隻是需要換個方式,”卡琳和她一樣堅決,“如果你這麼半途而廢,就一點兒效果也沒有了!”
兩個人爭執了五分鐘,最後卡琳勝利了。這一次,卡琳躺下時伸長手臂,小心翼翼地把林頓固定在懷裡,就像她們之前在某些迫不得已的時候做的那樣。在肌膚接觸的一刹那,林頓的身體驀地繃得筆直,手指不受控製地緊緊揪住了床單,她咬緊了牙,努力抑製著心底翻湧而上的厭惡恐懼痛楚:“卡琳!我——”
“我是卡琳•萊斯,長官。”卡琳毫不放鬆地固定著林頓的身體,換回了法師塔裡的稱呼,聲音在她耳邊低低地回響,“第一營情報參謀,你的部下,卡琳•萊斯中尉,長官。我們在一個鍋裡攪過勺子,對不對,長官?”
她是卡琳•萊斯,林頓拚命地在心底重複著說服自己,努力在發瘋的邊緣保持清醒,她是卡琳•萊斯,不是伊斯•裡多爾!不是!
她們僵持了一個晚上,從深夜到黎明,最後兩個人都精疲力竭。時間在彼此毫不讓步的對峙中流逝,當那鬨鐘在耳邊響起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這毛病很頑固,是一場漫長的攻堅戰,卡琳在心底暗自評估。但她沒想到的是,命運卻從來沒給她們兩個時間——第二天中午,林頓收到了來自林頓官邸的消息——帝都來了幾位年輕有為的神官,老林頓準備了一場歡迎晚宴。
作為林頓官邸的半個女主人,林頓沒有推辭的權利,隻能硬著頭皮參加。當然,林頓小姐並非全然沒有準備,她把自己的高跟舞鞋悄悄鋸斷了一半,隻要稍一用力,跳舞時就能踩斷鞋跟——這個把戲她屢試不爽,很有信心。
但這一次她的把戲失靈了:安娜在晚宴之前將她從頭到腳地仔細打量了一遍,隨即變魔術似地從小女仆手裡接過一雙和林頓腳上那雙一摸一樣的、嶄新的舞鞋,要求林頓換上。“您已經不是小女孩了,小姐,”她一邊緊盯著林頓的動作一邊責備,“以後再也不能玩這樣任性的把戲——我知道您不喜歡博爾特少將,可這一次都是您的神學院的學長啊,裡麵有好幾個好小夥子呢!”
林頓束手無策。她眼睜睜地看著時間流逝,音樂奏響,年輕男女們一對對走向舞池,瑟爾帶著友好的微笑走過來,朝她行了個紳士禮,又朝舞池裡的人們指了指:“艾絲特知道你不喜歡這種場合,特彆讓我為你效勞,安博,我有這個榮幸嗎?”
林頓臉色蒼白。靠得太近了!她想,她咬緊嘴唇,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製止自己當場發瘋上,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不用了,瑟爾。”
“如果拒絕我,後麵可都是彆有用心的家夥了。”瑟爾朝她聳了聳肩,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我就那麼不受歡迎?還是,”他這時注意到了林頓抑製不住的顫抖,神色瞬間認真起來,一把抓住林頓的手,“安博,你怎麼了?”
一個瞬發神術在林頓體內本能似地聚集起來,就在她的法術和尖叫同時想要衝出體內的時候,一個聲音搶先響起,一隻手將一封標著“特急”的軍報送到林頓麵前,同時隔開了瑟爾的手臂:“您的急信,林頓閣下!”
林頓慢慢找回了理智。卡琳軍裝筆挺地站在她麵前,目光了然,神色鎮定。她朝瑟爾歉意地行了個禮,引導著林頓隨她一起退出人群。那封軍報起了很大作用,卡琳毫不費力地找到一間空蕩蕩的休息室,把門緊緊關好,加上隔音屏障,她毫無形象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變魔術似地從懷裡掏出兩聽啤酒:“這裡要混進來真容易,要是真有人想做什麼肯定能得手。”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早知道你那把戲不管用,”卡琳打開一聽啤酒,舒舒服服地喝了幾口,“不用拆,那是空的。我從老瑪麗的桌子上摸來的。”她朝林頓輕鬆地聳了聳肩,“隻要你演技夠好,膽子夠大,這玩意兒就比通行證還管用。不過現在最需要演技的就是你,安博,剛剛舞池裡的威斯特長官一直盯著我看,這一次我能替你解圍,下一次估計就不行了。到時候你怎麼辦?”
林頓沉默了,她覺得自己似乎除了坦白以外彆無他法。
“所以,”卡琳下了結論,“你得現在就把這件事情搞定,至少和人跳舞的時候不能露出馬腳——這裡沒人,要不要我們在這裡演練一下?”
她站了起來,朝林頓伸出手:“其實,嗯,老瑪麗告訴我,她年輕的時候也不會跳舞,每次被人邀請都緊張地想吐,後來她把那些動作想象成了健身操,把它想象成例行的健身訓練,就沒事了——我想或者你也可以把它當成是格鬥什麼的?”
林頓沉默地看著她,仿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繼續這種毫無科學性的訓練似地,足足過了兩分鐘,她才把手放進卡琳手裡。
“我剛剛差點用神術傷到瑟爾,”她低聲說,那雙清澈的藍眼睛緊緊盯著卡琳,“你是瀆神者,那對你傷害更大,所以,答應我,卡琳,保護你自己,在我傷害你之前,即使用什麼特彆的手段,不要顧忌會傷害到我。”
卡琳朝她點了點頭;“放心,長官,我不是傻瓜。那麼,”她手臂微微用力,將林頓拉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微笑起來,“華爾茲格鬥法第一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