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貝多!”貝石向窗外探出身體扯著嗓子朝院子裡招呼,那個正聚精會神望著天空的人大概沒有聽到,他無奈地歎息了一聲,提高嗓門繼續呼喚道,“貝多,貝多!”
“嗯?”院子裡的人終於有了反應,茫然地看著貝石,大概剛剛想到了應該記得的事。
“叫你沒聽到嗎?”貝石惱火地向貝多瞥去一眼。
“聽到了,”貝多解釋,接著又喃喃自語道,“我叫貝多。”
看到貝多又在臉上掛起了這副心不在焉、愛理不理的模樣,貝石的心中頓時竄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怒火,忍不住提高嗓門衝著院子裡安靜悠然的貝多大聲斥責道:
“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叫了半天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或者你是故意裝啥,是不想搭理我嗎,那樣正好,我們彼此彼此!”
“我有反應呀!”貝多將視線從無邊無際的天空中收回,茫然地望著怒不可遏的貝石,似乎無法理解他的憤怒到底是從何而來。
“有什麼有,我叫了多少遍你才聽到?”自從出事以來,這種沒有頭緒的生活幾乎將貝石的耐心消耗儘了,“你就不能稍微認真一點兒嗎?”
“哦,什麼事?”貝多麵無表情地望著貝石那滿腹的怒火卻又無處釋放的可笑麵容。
“我是誰?”貝石立刻又轉為了憂心忡忡的神情。
“叔叔。”貝多毫不猶豫地答道。
貝石鬆了口氣,還好,沒有忘記,惟恐剛才辛辛苦苦教過的東西再次被貝多輕而易舉地忘掉。這種情形已經出現過了許多次,明明很清楚的介紹完了每一位家庭成員,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再次問起時,貝多腦中卻仍是混沌模糊的一片,依然難以記起年長的那位是爺爺,而另一個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人是叔叔。
其實貝多並非記不住,而是懶得去記。他覺得眼前這個人實在太無趣可笑了,整日翻來覆去總是那幾個一成不變的問題。
我是誰?
你是誰?
你還記得我剛才的話嗎?
真可笑!那麼多無聊的話,誰能記得住。貝多想不通這個自稱是叔叔的人為什麼要如此孜孜不倦地執著於這些答案。
貝多冷漠地將目光重新投向蔚藍的天空,以前發生過的事,他都不記得了,直到現在也未曾真心實意地想過要去記住貝石的話!包括他是自己的叔叔這句。
萬一又忘記了該怎麼辦?貝多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這一點。假若果真出現了那樣的一天,倒不如乾脆簡簡單單的度過每一分鐘,何必去反複記誦那些距今久遠的曾經,聽上去模糊難辨仿佛都是上輩子發生的故事一般。
貝石將頭縮回到屋內看見了正在自得其樂的父親,父親一麵哼著一首曲調平和的歌,一麵細致入微地擺弄著一盆綠得有些不太自然的植物。如今的父親正自得其樂地專注在這類需要細心周到的事情上。
與貝多的忐忑不安截然相反,父親安安靜靜的生活,不吵不也鬨,自在的沉浸在任誰都琢磨不透的沉默之中。這沉默與話語的多少無關,而是一種十分清醒的沉默。父親隻說該說的話,甚至有些不著邊際,那些會教貝石為難的問題他一概不提,不像貝多一樣,目光中滿是猜疑的神色,毫不掩飾。
但這兩個人也有相同之處,他們都會使貝石提心吊膽,他每天從早到晚皆投入在一個編織得異常美好的故事中,希望有足夠的魅力令聽到的人能夠心滿意足地沉浸其中。
那是一副溫馨而又美妙的圖畫,被“嵌”入到貝多腦海中的記憶是這樣的:
在這個家庭裡,有一位和藹可親的爺爺,就像現在看到的爺爺一樣與世無爭的生活。還有他的父親,是個認真努力工作的人。當然,還有一個與這和諧氣氛完全格格不入的人,那就是貝石了。
貝石毫不隱藏自己心中的那份鬱鬱寡歡,他不喜歡墨守成規,難以忍受那些循規蹈矩的生活。他已經決定承擔起所有責任,決心好好照顧父親與貝多。既然需要長久的在一起,也就沒有必要編造出太過完美的假象,反正遲早會有被揭穿的一天,總有那麼一個時刻,在某一瞬間忍耐不住情緒顯露出真實的容貌。
在這個亦真亦假的故事之中,唯一未經過貝石精心雕琢的事情恐怕隻有關於這個特殊家族的秘密——能夠切換掉腦海中的記憶。
貝家的人儘心竭力的為憂愁的人解除煩惱。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得到這樣的機會。條件有兩個,一是負擔得起費用,並且還要有足夠的運氣找到貝家的人。
在這方麵,貝石不能稱為一個好兒子,他慌不迭地躲開了這份義不容辭的責任。當父親第一次與他認真地談起這個話題的時候,貝石便明確地表示了不願意參與這份工作。也就是說,貝石無法選擇的具有了這種能力,但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此後,在工作方麵,無論他做出何種選擇,都不會有人強加乾涉或阻止,父親與哥哥隻是儘職儘責地照顧著他的生活。作為報答,他也儘量挑選一些他們能夠接受的事情。所以,貝石自由自在地隨著自己的心情生活了很久一段時間。他認為這特殊的能力會被隱藏起來永遠與自己無關,直到有一天父親突然叫住了正準備離開家的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