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比哭還難看,看得出來,並不因這次的意外相見而高興。
“小娘子認錯人了,這裡沒有什麼陸給事。”
依然還是單寒的聲調,聽不出任何情緒上的波瀾,也不會因彼此見過兩次,而顯出任何半熟的和緩。那個人就是冷而硬的,奇怪明明長得很不錯,卻總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味道。
居上“哦”了聲,有點慌,“我先前聽說陸給事在這裡,因此冒冒失失喚錯了人,真是抱歉得很。”邊說邊繞了繞臂彎上的披帛,“既然認錯了人,不便叨擾,那個……我就告退了,將軍留步。”
她轉過身,暗暗鬆了口氣,心道回頭要去道觀拜一拜,是不是自己今年犯了太歲,才接連遇見這魔星。
可是剛要舉步,那人又不緊不慢地出了聲,“某記得,小娘子是辛家的家奴,今日燒尾宴,皇後殿下邀請的是各家官眷,辛家好大的譜,進宮赴宴還帶著奴婢?”
這不就是存心找茬嗎,其實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為了懲戒她,還特意讓阿耶來領人。這種陰險的做法,讓坦蕩的居上很覺得不齒,有什麼不滿直接說好了,非得這樣陰陽怪氣的內涵人嗎?
回身再瞥他一眼,這人好高的身量,人又站得筆直,以至於看著她,總有一股睥睨的倨傲,這讓居上很是不快。
她不由挺了挺腰,“明人不說暗話,你若是對我有什麼成見,大可說出來,彆老想往辛家頭上扣大帽子。我們辛家,一心忠於朝廷,忠於當今聖上,不懼怕任何詆毀。我知道,掛燈一事讓將軍耿耿於懷,但我不是與你說清楚了嗎,既然誤會解開了,將軍何不大人大量,讓這件事翻篇呢?”
對麵的人聽了,散漫地牽了下唇角,“一心忠於朝廷,忠於當今聖上……”
居上知道,他這話裡不免有嘲諷的意味,前朝的臣僚背棄舊主,這麼快就倒戈了,何談一個“忠”字。但時局如此,良禽擇木而棲是本能,這人如此直犟,是怎麼當上高官的?
居上吸了口氣,暗道好在我念過書,不然白被他譏諷了。遂答得侃侃:“為臣之道,先存百姓,既然有聖主明君降世,自然擇明君而侍之。聖上治國,盼有賢人在朝,良將在邊,今日的燒尾宴是為什麼而舉辦,將軍不知道嗎?家主升任右仆射,可見受陛下賞識,將軍要是有什麼不滿,就請上疏陛下,再請陛下裁奪吧。”
三言兩語,把矛盾轉嫁到陛下身上了,最終換來了對方言不由衷的讚許,“小娘子果真有膽識。”
居上拱了拱手,“過獎,不過據實而論罷了。”
但人家並不打算退讓,負著手道:“小娘子找陸給事,想必是奉了右相之命。這樣,我幫小娘子一個忙,派人去尋陸給事,直接請他麵見右相,可好?”
居上傻了眼,心裡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上次坑她坑得還不夠,打算再來一次嗎?
“不……不是的。”她尷尬地擺手,“不是家主找他,是我與他有過一麵之緣,先前看見將軍,把你誤認成了他,不過隨便打個招呼,沒有彆的意思。”
他好像明白過來了,“今日的燒尾宴不著公服,難怪小娘子要認錯。不過我倒愈發好奇了,小娘子是弋陽郡主身邊的人,是怎麼認識陸給事的?難道陸給事與郡主之間,也有往來嗎?”
轉眼又要上綱上線,郡主是前朝公主,與前朝公主有往來,豈不是間接證明和前朝太子有瓜葛?
所以和這種人對話,真是每一句都要斟酌再斟酌,居上不大耐煩無儘地兜圈子,便拉了臉道:“看來將軍公務太多了,連赴宴都不忘審問。我今日可沒犯什麼事,不過與人打個招呼,這樣將軍都要盤查嗎?”
語氣有點衝,顯然冒犯了這位驕傲的將軍,他也不說話,隻是淡淡地望著她。居上被他看得發毛,不知怎麼回事,他就是能給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從第一次牆頭上遇見開始,這種窩囊的感覺就縈繞在她心頭。
看來再兜圈子,辛家上下都要被他算計了。居上泄了氣,“算了,我老實同你說吧,陸給事與我阿兄是好友,我認識他,與弋陽郡主無關。”
那張冰霜般的臉上,慢慢露出了戲謔的神情,“令兄是何人?”
居上絞著披帛,半昂著腦袋,輸人不輸陣地回答:“家兄辛重威,在吏部司封司任郎中。”
雖然早就將她的來曆查得一清二楚,但讓她親口承認,也是一種勝利。
麵前的人舒展了眉目,曼聲問:“某在北地時,就聽說辛家大娘子與前朝太子有婚約。辛家有三位千金,不知小娘子行幾?前幾日探訪修真坊,是自己的意思,還是受人所托?”
居上已經深刻認識到,在這種老奸巨猾的政客麵前,是很難有所隱瞞的。他與阿耶不同,阿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問題含含糊糊就應付過去了。這種人呢,簡直就是酷吏,城府那麼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自己都快被他繞暈了。
好吧,不再垂死掙紮了。居上坦然道:“辛家大娘子是我,險些嫁進東宮的也是我。不過將軍不要誤會,我隻是內定的人選,並沒有正式和前太子結親,那日去探望他,也是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和我父親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