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陰差陽錯的事情很多,可明知會陰差陽錯還去做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麼。
睜開第一眼,淡淡赬霞沉漫在青緲蒼天裡,如果沒有聞到血腥味,那一定是連在天界都看不見的夕陽。
頭頂有浪形氣流衝擊,酸澀從四肢百骸傳來,地上的人立刻感知到令人眩暈的震動。
她從天空望向大地,入目是殷紅血色,耳邊充斥著刺耳錚鳴,四周塵煙亦是紅色,迷蒙雙眼。
模糊的遠處,似乎有千軍萬馬從煙霧中踏破殘甲奔來。
蕎知星癡癡坐在原地,抬起僵硬的手臂想走,卻發現身下根本不是平坦的地麵,是冷冰冰的屍體,自己便是從他們裡麵,爬出來的。
“衝啊——”粗啞的嘶喊聲響起,呼號震天。
身後的馬蹄聲越發促急,她不可置信地回頭,氤氳霧氣被攪得騰騰四散,衝出來另一支千軍萬馬。
“救……救命啊……”
求救聲軟綿無力,此刻應該無比絕望,凡人的軀殼太過脆弱,被困在方寸之間。
“王爺!”
即使身前混亂雜聲,仍能聽清蹄聲脫離整齊的方陣,踏在不那麼堅硬的屍體上,朝……她而來!
單槍匹馬衝向她的人,銅麵鐵甲,戰馬上的身形頎秀挺拔,擋住微息日光,銀色鎧甲被初升的月光照得錚亮。
“殿下當心!”
有人急切呼喊,男子俯身飛擲長劍,從耳邊咻咻擦過,餘光瞥見長劍中正中她身後的士兵,一命嗚呼。
“啊!”
一隻大手緊緊攥住蕎知星的手腕,將她用力往上拉,另一隻手攬住她腰裙,沾滿汙泥的衣裙頃刻如花翻旋,從屍骸相枕中躍起,穩穩落在馬背上,顛得她嗆了口水,久久不能平腹。
“你是誰?你要帶我去哪……”
她像貨物橫在馬背上,要命的喊叫聲在馬蹄顛簸中倉皇逃竄。
“如果想活命,就不要亂動。”
洪亮清朗的聲音打斷呼救聲,腦海中忽然閃過方才那人接住她的刹那,青銅麵具猙獰可怖,可一雙桃花眼出奇的好看,澄澈明亮,和那天望見的……一樣。
天光輝煌,雲影消散,讓青銅麵具鑲了金邊,麵具下一雙桃花眼目光如炬,無比灼熱。
四周安靜無聲,她看見那雙眼睛裡倒影著一個人,那人鵝黃裙裾,外發髻呈蝶狀,明顯不是自己。
記憶與眼前重疊,無形牽絆悄然捆綁。
是他,一定是他,讓靈貓一族身陷囹圄一定和他脫不了乾係!
“弟兄們,殺過去,今晚就可以回家了!”
“殺啊——”
“為大齊而戰!”
口號和兵器鐵蹄聲混雜,震耳欲聾。
蕎知星沒騎過馬,天界的禦劍騰雲平穩舒適,此刻的她腦袋充血,胃脹胸悶,還未等這匹馬殺出重圍便已垂眼昏厥。
夜色徹底侵占天幕時,一盆涼水讓她渾身寒冽。
“醒醒。”
男子將她拍醒後,立即扶起順氣,動作好不拖遝,差點讓她想再次閉眼裝睡。
“往前走是邊城。”
“等等!”
而青銅麵具男子恍若未聞,上馬後騎入隊列,留給坐在河邊的人一條蜿蜒整齊的鐵騎將隊。
“等等!等等啊!”
蕎知星喊得著急,起身小跑卻被絆倒在地,她不甘作罷下意識揮動手指,向一排排馬身施法。
可是她忘了,在這追溯的曆史裡,法術對一切有生命的東西,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銀色盔甲的人長騎絕塵。
“不就是找個人,踏遍大齊我就不信找不到!”
她也隻能咬咬牙,邁開腿踩上岩石,避開屍體,塵泥水珠順著下巴一滴滴砸下。
既然來到一千五百年前,又為何會是一軀凡體?
以往那麼多次的“追溯”都以魂體出現,這一次是實實在在的肉身。
不對,不對。
她連滾帶爬回到湖邊,血水倒映下殘荷垂折,天邊白雲險藏魚影,鵝黃熾紋紗裙,兩側雙髻呈蝶狀,步搖釵簪淩亂不堪,花袖下半邊陌生的容貌撞進她眸子裡。
鹿眼珠唇靈動,唯獨滿眼綴著不可置信。
這個人是誰,她又是誰。
被渾血嗆濁的魚兒不可能出聲回答,而她亦然明白,即便不知身份,任務也不能停止。
從戰場到京城,跟隨流民北上,沒有盤纏,吃喝都用法術輔助解決。
隻是一連半月實在太慢,直到站在樹間能遠遠望見皇城,她才趁夜深飛身衝向遙遙的城樓,硬是跳了一夜的樹頂屋頂才抵達鄴城。
皇城守衛嚴明,貿然翻牆易被發現,為減少麻煩,蕎知星攀在鴟吻後麵久久未動,待到深夜守衛疲憊,將烽火符綁上石頭往西邊扔。
濃煙從院落飄散升起,她率先大喊著火。肅定的侍衛瞬間如觸電般反射動起,濃煙足夠將這片區域籠罩時,她敏捷從屋簷跳入院落,融入來往救火的人群裡。
蕎知星得換一身宮服,可若是打暈婢女換衣,未免連累無辜之人,有些不妥。
隨著腳步走遠,喧囂聲漸淡,深秋夜裡風涼,靠在石壁上的人謹慎伏聽,拐角處似乎有酒杯相撞聲。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