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自己還有兄弟姐妹等著,而眼前這個男人隻不過是活在必敗的結局裡,她就舒爽,也就不跟他爭口舌之快了。
她等著,等著看他挫骨揚灰,含恨後悔。
“知星明白,承王爺好意相勸,定然乖乖的聽從吩咐。”
蕭倬斜斜睨她一眼,見人已經安分低頭彎腰,像每一個性子軟弱,唯唯諾諾的貪生怕死之人。
待她眼簾微仰,方才的人揚長而去,帶起一陣沙土煙塵,蜷了蜷手指不自覺撫過衣袖。
這次蕎知星走的是偏門,從平時商販送食材的地方閃身出去,巡邏的士兵被不知何處投來的石子吸引,完全錯失這一幕。
醉月閣墨牌彩綢牽垂,她臨高大樓宇佇立,指甲鑲進掌心,爬滿汗水。
“她老人家還在等你。”
女子的聲音縈繞耳邊,她感受到來自原身的害怕與恐慌。
記憶一點點聚攏,透過層層畫麵,看清這個名喚“福桑”女孩的半分過往。
蕎知星在戰場睜開的第一眼,是她拚死掙脫,向而往之的餘生。
隻是記憶裡,從西河郡一路逃到戰場,被亂箭射死,無人為她立碑堆塚,深埋枯骨屍骸之下,寒氣滲魂,不得安生。
有人記得她嗎,也許是有的。醉月樓的老鴇,一同習技的姐妹。
蕎知星突然想起,長安城裡閒池殘花落,月下魅霜,姐妹們旋風而舞,美如凡仙,她這雙手都曾倚窗描摹。
死去的人還能讓她感知這具身體在害怕,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活著吧。
無法寬心突然的傷懷,末了,還是穿梭在燈花繁影裡,揭開這個身份的秘密。
有人側目紛紛,瞧著她一身素衣盤發,整齊乾淨,連稚氣玲瓏的五官也變得清清冷冷。
“福桑!”
還有人低低喊出來,可是她一個也不識。
“請問鴇阿娘在否?”
一語畢,前塵舊夢該斷了。
醜時,軍營寒風凜凜,銀輝遍地,伶仃孤影搖搖曳曳飄落帳頂。
上好的輕功因為醉意,幾經滑步,還是在落地時摔倒,劃破衣衫弄臟了手肘。
她整個人昏昏沉沉,尋著溫煦彌漫的帳簾就撲上去。
榻階有些冷,蕎知星皺起眉頭忍住胃裡的翻江倒海,強行壓下吐意。
“誰?”
男子的聲音淩冽寒冷,一隻手從黑暗裡抓住她肩頭,脖子也被人掐住,往床上爬的身軀被生生禁錮,動彈不得。
這一抓便讓她酒一下醒了許多,迷糊地思考為何會有人在她榻上。
俶爾,力道徒然變小,身後的人再次出聲。
“蕎知星?”
帶著渾身酒氣,蕭倬先前沒認出她,先前手掌的力氣太大,她此刻正趁空大口呼吸。
“是我!”
“半夜不睡覺,跑來孤床上。”
黑暗裡,空氣凝結著淡淡乾鬆香,她覺得好聞,眯著眼仰頭探尋源頭,似乎能安撫深醉後燥熱的心。
“王爺……知星……走錯了,這就……這就……”
蕎知星語無倫次地解釋,雙手合十把頭埋低,準備往床外退去,挪了幾步,哐當一聲,有東西從懷中滑落,翻滾幾下,明晃晃躺在兩人之間。
她眨了眨迷離恍惚的雙眼,努力清靜靈台,片刻後著急挪回去撿牌子,誰料被蕭倬拎起衣擺一扔,直直一個滑跪。
眼看牌子要被拾起,猛地撲上去拽住他胳膊肘。
他動作敏捷,閃得極快,方才拎她的手已經拿到令牌,另一隻手空出來擋住她手舞足蹈的搶奪。
黑暗裡,金色牌子撂在他手上,乘著月光被細細端詳。
“禦賜……”
一個字一個字被念出來,蕎知星這下徹徹底底醒了酒,撲上去和他扭纏在一起。
“還給我,還給我!”
“你為何會有禦賜金牌,那夜尚官局是不是你?”
他語氣輕淡,麵色沉靜,可說出的話卻讓她害怕。
“我不知道,應是有人給我的,我忘了,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反正也是假的,不然就送給他罷。她悄悄挪腳,眼見著要溜,蕭倬一把將她拽回來,黑暗裡看不清他神色。
“怎麼?想走?”
“打擾王爺終歸不好……”
她翻身繼續溜,他再拽,力氣不容反抗,還未摸到塌角便被拖回去。
酒氣再次上頭,蕎知星隻覺得頭暈目眩,一氣之下拉住他的手臂往上咬。
隔著溫涼錦衣,察覺到他身軀微顫,反射性鬆開手。
”蕎知星!”
蕭倬低低叱一聲,沉重喘息中帶著複雜難解之意,像繾綣疏朗的清風遇上溫醺薄霧,氤氳之間輾轉過一場秋雨。
望著那一身纖細身影迅速拉開帷幔,踩著剛剛撕扯掉落的衣衫,消失在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