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來。
這三個字無聲卻有力地傳達給了了了。
她不假思索,便跟了上去。
四麵佛的佛像後居然是一個地道,地道並不寬敞,大小隻容一位成年男子通過。
了了看著黑黝黝的地道,以及小師父手中燭台照亮的那塊入口土坯,遲疑著不敢進去。
仿佛是察覺了她的恐懼,小師父沒再繼續往前走。他將燭台往入口處移了移,替她照亮了腳下的方寸之地。
不下來看看嗎?他問。
他嘴唇未動,可聲音卻十分清晰。她似乎是聽見的,又似乎是感受到的,可她卻是個啞巴。即使她嘗試了無數次,嗓子仍舊發不出任何聲音。
於是,他又問:不好奇嗎?
小師父長得極其好看,夢裡的小師父尤甚。
他不像白日裡那麼端正,清冷。眼前的這個人,眉梢微挑,眼中含笑,有幾分戲虐,又有幾分不拘的冷傲和狂放。
雖穿著僧衣,卻半點沒有僧人的模樣。
好奇啊,當然好奇。
可她好奇的不是這個地道通往哪裡,而是眼前的這個人是誰。
沒猶豫太久,她一步踏出,跟著他走入了石窟的地道中。
蜿蜿蜒蜒的地道,像一個巨大的迷宮,她起初還記得回去的方向,可幾盞茶過後,她眼前始終是他的背影,那個背影籠罩在那一點燭光下,清晰且深刻地印入了她的腦海中。
她終於覺得不對,快走了幾步,攔住了他。
就在此刻,他吹滅了燭芯。
了了眼前一晃,即使夢裡一片黑暗,她仍是記住了他的模樣。震驚之下,她甚至忘了疑惑自己是什麼時候長高的,居然能與他來了一個平視。
夢裡的裴河宴,麵容已經殘缺,血汙布滿了他的臉頰,他身上鮮血淋漓,遍布著無數個傷口。而最最可怕的,是他自眉骨起至整片頭骨的空缺,就像是曾有一副鐵釘釘入他的眉心,生生撬開了他的頭骨,取走了舍利。
而他握著燭台的手骨,也隻剩下了森森白骨,五指殘缺。
了了嚇得不清,往後一退,卻意外的一腳踩空,跌入了深淵。
深淵兩側如囚牢一般,一道道山軌布滿了牢籠,牢籠裡關著密密麻麻數不勝數的人影。他們哀求、悔恨、咒罵、哭泣,一雙雙手拚了命般伸出牢籠,試圖抓住些什麼。
一層、一層、又一層。
了了在極度的恐懼中,看見了淵底熾紅的火光和流動的火海。
直到此時,她才終於知道,地道下方,原來……通往地獄。
——
了了從夢中驚醒,睜眼看向窗外。
天色剛亮,太陽還未升起,她老爹的鼾聲……依舊如雷轟鳴。
她卻難得覺得,十分踏實。就像是沙漠中饑渴的旅人終於看到綠洲,有種活著真好的幸存感。
她揉了揉汗濕的額發,盯著天花板發呆了良久,才在鬨鐘短促的提醒聲中,如回魂般翻身坐起。
喔……這回才是真的要下地獄了。
——
了了叼著吐司片,一路小跑到浮屠王塔時,已經六點過了十分。
她都沒空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張大嘴,一股腦把吐司塞進嘴裡,邊嚼邊敲塔門。
門打開時,不知道是不是了了的錯覺,她感覺……小師父好像比她還沒睡醒。
裴河宴隻看了她一眼,便先轉身,回了塔內。
了了醞釀了一晚的開場白,剛到嘴邊,就被小師父的一個背影給悶了回去。
她揉了揉臉,抬腳邁過跟她小腿一樣高的門檻,跟著進塔。
塔頂的天窗今日開了,正逢朝陽初升,光線爭先恐後地從天窗湧入塔內,似百鳥朝鳳般,聚入塔身。
平日裡看著總有些灰敗破舊的浮屠王塔,此時才恢複了一些南啻時期的恢弘與煊赫。
了了邊走邊張望,等發現裴河宴已經停下來等她時,她剛爬完第三層。
她收回視線,快步追趕。
待她和小師父保持兩級台階的距離時,她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一種劫後餘生的熟悉感。
於是,裴河宴走著走著,發現身後的腳步聲又丟了。
他蹙了蹙眉,按奈住不耐,轉身看去。
那小孩抱住欄杆,仰頭看著他,一臉的壯烈不屈。
裴河宴微挑了挑眉,沒鬨懂她又在折騰什麼花樣。
不過他也不著急。
裴河宴往後,用腰抵住樓梯扶手,懶洋洋地一倚,就這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兩人對視了十秒後,了了先忍不住,飄開了視線。
她揚起下巴,頗有些虛張聲勢的大聲說道:“我昨晚夢見你騙我下地獄,還是底下有火海的那種十八層地獄。”
說完,她自己也覺得有些荒謬,畢竟此情此景看來,她說這些很有些找借口的嫌疑。
就在了了琢磨著怎麼補充一二時,裴河宴微抬了抬下巴,虛指了一下:“你要不先把嘴擦擦,誰家十八層地獄還有肉鬆吐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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