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了了灰頭土臉地被送回去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泥塑用的沙子又細又黏,即使清理過一遍,她仍是像移動的兵馬俑一般,一動就撲簌簌地往下掉沙子。
委實狼狽。
回到宿舍時,了致生還未下班。
了了接了水,準備先洗個澡。連衣裙的裙身拉鏈是後置的,她剛伸手夠著了鏈頭,一側身,夕陽的光透過窗欞,從她身側將了了擺在窗台上的擺件折射出琉璃般淬礪的光彩。
了了順著光,看向窗台。沒等她看清光源具體來自哪裡,她的餘光先瞥到了窗台旁那隻……陪她一同滾進了沙堆裡的帆布包。
包身不知何時扯開了一道口子,底部裂開的大口把包裡原本裝著的物品一口氣全吐了個乾淨。
她神情麻木地瞪著帆布包良久,數秒後,她抱住腦袋,絕望地哀嚎了一聲。
完了完了,這下死定了!
她不止白抄了一卷佛經,還把經書弄丟了!
——
了了原路返回,找弄丟的經書。
宿舍到石窟的路並不複雜,她也還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可天色逐漸昏暗,她一路低頭摸索過去,彆說經書了,她連片書頁子也沒瞧見。
眼看著夜色降臨,了了深知了致生回去後沒見著自己肯定要擔心,隻能先往回走。
和她預料的一樣,了致生沒見到了了,在問了慶嫂也不知道她下落的情況下,正要鎖了門出去找。一扭頭,見了了灰撲撲的,一副剛出土的狼狽模樣,頓時大驚失色:“怎麼了這是?”
了了垂頭喪氣,抬眼看了老了一眼後,又耷拉下腦袋,腳步沉重地回了房間。
了致生後腳跟著進屋,他關上門,小心翼翼問道:“出什麼事了?”
了了嘴巴一扁,嘰裡咕嚕把事說了一遍。
了致生聽完來龍去脈,臉上的擔憂神色一掃而空。他臉色微微凝重,輕握住了了的肩膀,低頭端詳了片刻,見她確實沒有受傷,這才說道:“弄丟經書這件事,雖然不能全部怪你,可爸爸還是要批評你。但現在更要緊的,是把經書找回來。”
了了摳著手指,低聲說:“我已經沿路找了兩遍,都沒找著。”
了致生氣不打一處來,但顯然他更理性一些,知道這件事不能完全怪了了。他起身,從櫃子裡翻出手電筒:“你先洗澡換衣服,我再出去幫你找一遍。”
他試了試開關,見電量充足,重新拿上鑰匙,出了門。
——
了致生沿著宿舍到石窟的路來回走了三遍,仔仔細細地找了所有可能途徑的角落。
可惜,仍舊一無所獲。
他望了眼不遠處的浮屠王塔,從煙盒裡抽出根煙,拿火機點燃。
細嫋嫋的煙霧融進了夜色裡,隻能看到一星火點微微閃爍。
等一根煙燃儘,他也思考出了結果。
他叼著那根已經熄滅了的煙屁股,背著手,往王塔走去。
——
了致生回來時,了了已經收拾妥當。
她等了致生等得心急如焚,可家裡隻有一個手電筒,她不敢貿然出去。她剛想著,老了要是還不回來,她就去麻煩慶嫂。
剛想好開場白,隨著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門鎖一響,老了回來了。
了了下意識去看他的雙手,可令她失望的是,了致生手裡空空如也,顯然也是一無所獲。
她有些失望,眼巴巴地看著了致生走近了,才仰著頭問他:“爸,您能陪我去找小師父嗎?”
了致生將電量耗儘的手電筒充上電,邊摘了鑰匙,問:“你找他乾嘛?”
他聲音冷靜,嗓音有些啞,了了聽不出情緒,乾巴巴道:“先告訴他這件事,然後道歉認錯。”
了致生又問:“你想好怎麼補償了沒有?”
了了點了點頭:“我賠錢給他。”
了致生這才正眼看她:“這不是賠錢可以補償的,我幫你問過了,這些手抄本都是裴河宴一個字一個字默出來的。”
了了抿著唇,沒出聲。
她已經從事情一開始的巨大恐慌中冷靜了下來,她知道情緒對於解決事情沒有任何作用,反而還會拖後腿。所以,在了了向了致生說明情況時,她就已經在考慮如何做補救了。
但現在,她束手無策。
了致生沒讓她忐忑太久:“你明早六點,去塔裡找他。”
——
這天夜裡,了了又做了噩夢。
夢裡,她也是弄丟了經書,在一遍一遍地尋找。
夢裡的天色灰蒙蒙的,和下雨前的陰天不同,它的灰色像是這個世界本身就缺失了彩色,清冷得有些寡淡。
了了從意識到自己在找經書開始,便如遊戲角色被設定了任務一般,遵循著遊戲軌跡,往135號洞窟走去。
洞窟內,小師父正在捏泥人。
了了的闖入打亂了他的節奏,他難得皺起了眉,不悅地盯著她,無聲譴責。
了了原本是想告訴他,自己弄丟了他手抄的經書。可她張嘴說了半天,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心急如焚,隻能用口型,連說帶比劃地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小師父應該是看懂了她在比劃什麼,他起身,拿起壁龕裡的燭燈,往四麵佛的佛身後走去。
他走到佛像前,停了停,轉頭看向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