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介亡魂,怎堪心動?……(1 / 2)

晏安二十年,八月初九,桂子飄香。

在北境鐵原作戰三年之久的長纓將軍陸逢渠終於踏上了故土——大昭的王都瑾城。

瑾城繁華依舊,車水馬龍,隻是陸逢渠不一樣了,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具魂魄了。

陸逢渠盤腿坐在棺材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棺材裡頭是他已經腐爛了的屍體。

他看著自己的手,手心有很長一道傷口,血肉翻湧,猩紅滿目,但是血液不再溢出,也不會凝固。

猩紅之外,他身體的每一處都是黑白灰三種顏色,他拿下口中的狗尾巴草,也是灰不溜秋的。

陸逢渠咂了咂嘴,這狗尾巴草也夠倒黴的,自己戰死沙場倒下去的時候,正好壓到它身上,它就活活被自己壓死了,可憐呐……

陸逢渠再一抬眼,周遭的人和景致都還是五彩繽紛,就連棺材上的花紋,都還透著點土黃色,隻有他和棺材兩旁的黑白無常,色彩單調乏味,看了就讓人生厭。

許是感受到陸逢渠厭惡的眼神,白無常轉過身來,舌頭老長,臉也老垮,明明是個陳年老鬼,額頭上居然生了活人才會有的汗。

“將軍啊,您都在棺材上坐了一路了,從鐵原到王都,三千多裡地啊,您不累嗎?”白無常喋喋不休:“您之前沒死過,很多事您不知道。這個靈魂啊,它一旦和肉/體分離,它就特彆壓秤。您瞧瞧給您抬棺的這四個小廝,沒有我們哥倆幫忙,他四個能累死。您說這一路奔波乏累,周圍這些個景兒您看得見摸不著的,您就躺棺材裡睡一覺,他不香嗎?這瑾城離黃泉九幽還有老遠呢,您快歇歇吧,讓弟兄們也歇歇。”

“你們要覺得累,這個黃泉九幽,我也不是非去不可。”陸逢渠優哉遊哉。

“彆彆彆,這話可不興說,我們閻王和判官還等著您呢。”黑無常趕緊開口:“我們判官大人說了,好久沒見殺孽這麼重的了,她得好好審——招待您。咱們都在底下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您呢。”

幾個鬼這麼聊著,就走到了觀嶽大道。

觀嶽大道是大昭王都瑾城的東西主乾道,觀嶽大道走到儘頭,過西城門,從離合小徑進如清蕪陵園,陸逢渠在人間的最後一程路就走完了。

清蕪陵園是一座很小也不怎麼有人打理的陵園,許多家境貧寒的百姓或者浪人都會在這裡安塚。

陸逢渠身居將軍要職、又有崇陽侯的爵位在身,本不該潦草地葬在這裡。但因為他曾在四年前滅了白闕一族,不符合大昭仁治的原則,更不符合天下人心中的道義,所以死後爭議很大,甚至連妓/女之子的身世都被挖了出來……

種種軼事傳聞之下,陸逢渠戎馬一生,卻也毀譽參半,隻能埋身這樣一個名為“清蕪”卻荒草叢生的小陵園裡。

正如他用一己之力為大昭蕩平北境、開疆拓土,如今馬革裹屍,卻無一人來迎他,也無一人來送他。

觀嶽大道走了一段,一陣嗩呐聲傳來,配著鑼鼓,熱鬨喜慶得很。

再走一段,鼓樂聲愈發響了,圍觀的人群也多了起來。

陸逢渠這才看到,原來是瑾城的中軸線登臨大道上有座喜轎,但這喜轎前頭卻沒有騎馬的新郎官,隻有吹吹打打的接親隊伍,真是奇了。

這時候正巧有幾撮看熱鬨的人從陸逢渠身邊擦過去,陸逢渠隱約聽到了他們的議論。

“今兒個太子納側妃,不知道是哪家姑娘,黃榜上也沒貼告示,誰那麼走運啊,飛上枝頭變鳳凰。”

“我知道是誰,是京兆尹言家的大小姐。”

“她?!怎會是她啊?她年紀好似挺大了吧。好看倒是好看,但也太粗鄙了,跟她妹妹沒法比。還有啊,這言姑娘不是心心念念嫁給陸逢渠嗎?被人接連拒絕好幾次都還往上貼呢,都說她是犯了花癡病。”

“那陸逢渠雖然是個厲鬼羅刹,但聽說他對他那兩個老婆很不錯。那兩位夫人都是朝廷高官之女,一等一的美貌,一等一的才名,這言如許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何止看得起,簡直沒有一點子數。誒你們說……陸逢渠不要的玩意兒,太子那般龍章鳳姿,怎得就看上她了?”

“這不才說嗎……喲,這兒怎麼還有出殯的呀。”說話的是個老漢,好心提醒了抬棺的小廝:“你們且等等,衝撞了東宮的花轎就不好了,待他們走遠了你們再過路吧。”

陸逢渠輕鎖劍眉:“言家的大小姐……言如許……”

他記得她。

他尚未出征時,她曾三次到他跟前陳情,說是想要嫁給他。第一次是遞了信物,一枚雙雁玉佩,他將玉佩退回去後,她又趁著京城的聚會當麵同他訴了兩回情衷,皆被他拒絕。之後他便由陛下做主,娶了兩房高門貴女,陰差陽錯地享起了齊人之福。

至於言如許,陸逢渠實在是不喜歡她。漂亮是漂亮,但是木訥、笨拙,不修邊幅,衣裙和鞋子上總有泥點子,說起話來也粗魯直白,全無清流人家的分寸和教養,任誰看了,都覺得浪費一副好皮囊。

太子也算陸逢渠的老相識,那是全大昭最矜貴的人,講究得很,怎會納了言如許做側妃。

陸逢渠還在為此事愣神,嗩呐絲竹聲突然就停下了。

隻見紅鸞轎子種傳來一聲柔婉清脆的聲音:“可是長纓將軍陸逢渠的棺槨?”

聽了這一問,街頭巷尾的百姓都朝棺材這邊看過來。

抬棺的小廝顯然沒想到還有人關注他手上這道差事,訥訥道了聲“是”。

此時紅鸞轎子珠簾掀開,一身喜服的女子一步步朝他的棺槨走來。

“姑娘您瘋了!”“姑娘您做什麼?!”“陸逢渠是罪臣!”

漸漸地,陸逢渠的眼神從困惑轉為震驚……直到言如許真真走到他跟前的時候,他的眼睛裡終於不可抑製地生了些動容。

他看到她卻扇脫簪,躬身屈膝,對著他的棺材行了禮。

繼而她朱唇輕啟:“長纓將軍為國戰死,身為大昭之臣,上無愧大昭君上,下無愧大昭子民。他……不該是這樣的下場。”

周圍瞬間炸了鍋。

“果真是個草包!陛下和各位青天大人一齊給陸逢渠定的罪。這算什麼?!難不成是整個朝廷都錯了?荒謬!”

“這和直接給太子戴綠帽子有什麼區彆?”

“她這花癡病真是不輕,陸逢渠都死了她還這樣上趕著……”

“愚蠢……”陸逢渠嘴上啐道,可眼睛裡分明有了依稀水光。

刹那心動如山倒,可如今他們相隔陰陽,終究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