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許打定了主意要把這輩子過得“任重道遠”,便停了手中的筆,將視線挪到彆枝和驚鵲兩個丫頭身上。
丫頭固然是好丫頭,但她們如今也確實是孫姨娘插在自己院子裡的眼線。
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想要從京兆尹府後宅殺出去搏一搏,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得先清理出個頭緒來。
如今這東院裡除了乾粗活的工匠和婆子,常伴自己身側的就是這兩個丫頭,外加小廝清風。
說起清風,言如許就想起母親。
母親走得早,她的事,言如許隻有零星記憶,剩下的都是從呂嬤嬤那裡聽來的,清風是呂嬤嬤的孫子。
呂嬤嬤過世之後,清風就成了言如許和母親之間僅剩的聯結。
言如許的母親李長霓,是大昭四大世家之一隴西李氏唯一的嫡出女兒。
言如許七歲上的春天,李長霓過世,是懷孕生產落下的病根,氣血雙淤,言如許自有記憶以來,李長霓的身體就不好了,能苦撐七年,已經很不容易。
言如許很愛自己的母親,但有些事情,她並不理解李長霓,比如她和父親之間的感情。
言如許上輩子已然是大昭境內出了名的花癡病相思腦,但李長霓似乎比她更甚。
言如許後來也聽過坊間對她們母女的評價,說的好聽的,是隴西李氏慣出情種,但更多的,是說花癡病這玩意兒遺傳。
李長霓年少時曾是皇子伴讀,周遭的男子不是皇子就是親王世子。
皇室血脈尊貴,曆朝後妃都是精挑細選,皇家子弟品性和能力暫且不論,皮囊是沒得挑的,王子軒然霞舉,公主海棠醉月。據說先帝爺的三兒子,也就是已故的端王爺,還曾經屬意李長霓,想娶她做王妃。
可李長霓偏偏就巧妙地避開了周遭這些財貌雙全的勳貴兒郎,一眼看中了寒門出身的士子言靈施,也就是言如許的便宜老爹。
言如許聽聞此事時,難免感歎,自家娘親這眼神,和瞎了區彆不大。
為了和這個窮苦書生在一起,李長霓一時上吊,一時絕食,父母兄長拿她皆是沒有辦法。
然而李家再如何勢大,也不敢同親王抗衡,直到端王親自開口,說婚姻大事強求不得,李長霓的父母這才鬆了一口氣,長霓也才喝上一口粥。
可是二老不喜歡言靈施,一直沒有鬆口答應長霓和他的婚事。
長霓與家人針鋒相對,幾近決裂。
不久之後,七王奪嫡,端王獲罪入獄,不出一月就在獄中絕望自裁,二十年懸而未決的太子之位終於有主,七皇子魏盈打敗了六位兄長,入主東宮,後來,便成了當今的陛下。
李家同端王走得近,雖沒有參與舉事,陛下也沒有怪罪李家,但正所謂伴君如伴虎,為防萬一,李家二老和長霓的兩個兄長還是決定離開京城,回老家渭州安居。
但長霓沒有走,在家人和愛情之間,她選擇了她的愛情,和她的情郎在城郊的瓦房裡草草舉辦了婚禮,留在了王都瑾城。
自此,李長霓這樣的豪門貴女,在偌大京城裡,除了她的夫君,再也沒有了倚仗。
李長霓還算幸運。
幸在她看人才學慧眼獨具,言靈施很爭氣,成婚當年的殿試就金榜題名,十九歲的年紀摘得探花,這種風光,上次現世還是在前朝一門三相的陳家。這使得他們的日子並不窮苦。
李長霓終究不幸。
不幸在言靈施薄情,新婚不過兩年,李長霓有了身孕,言靈施在妻子身懷六甲之時不甘寂寞,和前來京城尋親的同鄉女子孫玲因勾搭在了一起。孫玲因登堂入室,成了言靈施的小妾。
這時候,距離李長霓香消玉殞,隻有不到七年時間了。
李長霓身體不好,終日咳嗽,常常臥床,家裡的中匱之權就落在了孫姨娘手裡頭。
言靈施自然是得意的,在勳貴跟前,他頭上頂著的是豪門李氏女婿的名頭;在家裡正妻雖然身子不濟,但他懷裡還有嬌滴滴的美豔小妾。
而且這小妾實在很會討人喜歡,她自己有了孩子大著肚子不方便,就讓自己的丫鬟去給相公暖床,孩子生了,相公快活了,從相公榻上下來丫鬟不明不白消失了,她和她的探花夫君就又是一對恩愛鴛鴦。
那幾年言靈施確實過得滋潤,在家裡頭高興,在朝中更是步步高升,從初入朝堂的七品小官,七年不到,就成了四品上的京城父母官,坐穩了京兆尹。
李長霓死後,西院的孫姨娘更加沒了顧忌,將長霓留給言如許的下人奴仆遣散的遣散,發賣的發賣,隻有呂嬤嬤咬牙不走,但也因此被孫姨娘百般刁難,一條老命,險些折在這後宅的醃臢手段裡
直到某次宮宴,陛下大宴群臣和家眷,太子魏騁的母親章賢妃在宴會上當眾點了言靈施覲見。
“言卿,雖說朝臣家事君上不便過問,但本宮隻是一介後妃,沒什麼見識。最近同命婦們談天,聽了兩三句閒話,不甚好聽,難免想同言卿通一通氣。言卿莫要見怪。”
“娘娘這是哪裡的話,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