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府上那位孫姨娘執掌中匱很有一套,為了替你節省開支,府上用慣的老人兒、經年的管家嬤嬤竟都被發賣到奴役市上去了。言卿啊,長霓父兄雖不在京中,但她是李家的掌上明珠,同陛下與本宮也有同窗之誼。當年她下嫁與你,京城物議沸然,距今也不過才幾年時間。李家好歹也算我大昭百年客卿,如今長霓過身,陛下同我,都希望她身後能體麵些。本宮的意思,言卿可明白?”
言靈施跪在地上,噤若寒蟬。
呂嬤嬤得以留了下來。
自此之後十一年,言靈施的官職再也沒有擢升過,也因為章賢妃的這次“提點”,言如許在家中即便受了皮肉之苦,也總不至於丟了性命。
言靈施如今不複當年官場情場處處得意。
他愛孫玲因是真的,愛她的伏低做小,愛她的處處討好,愛她帶給他的,身為男子的自尊滿足和肉身歡愉,這些東西,是貴族出身的李長霓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隻要孫玲因以他為天,奉他為神,他就可以縱容這小娘子任性妄為,所以孫玲因治家狠辣、薄待嫡女,言靈施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言靈施心裡也是怕的,正如章賢妃所說,李長霓再如何高高在上,為了嫁給他,也傾其所有。
即便狂妄自大如言靈施,夜深人靜捫心自問,想必也會思忖,當年他這炊餅攤主家的兒子初次殿試就能能拿到探花名次,朝廷究竟有沒有看李家的幾分薄麵,也未可知。
他是愛過李長霓的,可後來便恨她,他的所有成就似乎都離不開她的姓氏。在這恨裡頭,還夾雜了終日的惶恐和不安,他恨他所有一切離不開李家,卻怕這一切離他而去。
於是乎孫姨娘至死都是孫姨娘,再如何得寵,也跨不過李長霓去。
言靈施打算得很好,給李長霓臉麵,給孫姨娘寵愛,李長霓那副破敗身子,撐不了多久。
到時候她撒手人寰,他便留著她嫡妻的名分,清明寒食一炷香,過上幾年,京城同僚誰不讚他一句情深意長?
如今李長霓終於死了,可章賢妃繡口微漲,言靈施的如意算盤就被打了稀碎。
他的恐懼原來不會隨著李長霓身死而結束,隻要這世上還有人記得李長霓,他的恐懼便永無止境。
想到這裡,言如許笑了,人隻要有所畏,便不是無堅不摧的。
……
彆枝和驚鵲眼睜睜看著自家小姐盯著自己許久,又露出了寒涼笑意,心裡難免納悶。
最近這小姐,也太奇怪了。
言如許靜靜瞥兩個丫頭一眼,看到兩人臉上的狐疑,笑意更甚。
“彆枝驚鵲,你們過來。”言如許終於開了口。
兩個丫頭亦步亦趨,走到言如許身前。
“跪下。”
言如許輕輕說道,可語氣裡頭卻是不容置喙的冷。
彆枝驚鵲聽聞這兩字,心頭打鼓,她們自打來了這個院子,小姐從未對她們說過什麼重話,今天這是……
兩人猶疑著跪下來。
言如許隨手翻著桌上的一本書,隻在不經意間瞥她們幾眼,端得一副隨意模樣。
可她接下來的話,讓兩個丫頭如遭雷擊。
“你們來我身邊有十年了吧,這十年裡,大事小情你們通傳給西院不少。我想知道,孫姨娘究竟給了你們什麼好處啊?”
“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驚鵲紅著臉爭辯:“奴婢們何時去西院走動了?咱們院子和西院素無來往的呀。就連月奉都是趙管家給咱們送來,不用咱們去姨娘那領的。小姐的話,奴婢們不明白!”
“是嗎?”言如許還是笑,眼神卻愈發幽深起來,讓兩人看著害怕:“那每月初一十五夜半三更的貓叫,偏門的人影,都是巧合?我每每逾矩,平日裡從不理會我的父親和姨娘都會大駕光臨,也是巧合?”
彆枝和驚鵲有些傻了眼,小姐素來木訥愚魯,平日裡又睡意深沉,她們做事一向謹慎,小姐怎麼會知道……
言如許像是聽到了二人的心聲:“你們不需要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你們隻需要知道,我有這個本事就好。”
言如許話至此處,看著兩個小丫頭驚懼不已,難免生了些不忍。
這些事都是上輩子她們主仆一心,在冷宮幽居的時候,兩個小丫頭自己坦白的。
上天既給了她一條去而複返的性命,她便要好好利用這份先知之能。
所以抱歉了,本小姐要出來嚇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