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許率先坐下來,下人們卻麵麵相覷,有些不好意思。
無論放在哪個府上,都斷然沒有下人和主家同一張桌子吃飯的道理。
“都坐啊,愣著乾嘛?”言如許夾一塊糖漬山楂放在嘴裡:“我好容易尋了這些小桌子才拚成一張大席麵,你們要白費我這番心力嗎?”
下人們這才趕緊坐下來,有說有笑吃起了年夜飯。
言如許看著大家高興熱鬨的模樣,心裡也生了些暖意。
人生而為孤雛,若不得團圓,就要自己締結團圓才好。
新的一年來了,而她新的一生,也來了。
……
上元宮宴如期而至。
父親作為京兆尹,要早早去宮裡接待遠道而來的地方重臣。
至於言如許,則是黃昏時分同庶妹言如夢一起坐馬車前往宮宴所在的雲錦台。
言如夢今日打扮的十分精致,從大氅到頭上的步搖耳璫,各有各的講究。
大氅之下蘇梅色的襖裙同她十五歲的年紀相稱,顯得她更為嬌俏可愛。
言如夢打量著自己這位“長姐”,她素來喜歡穿素色衣裳,且每一件似乎都穿了好幾年,有的起皺,有的起球,每每見了都是一副不體麵的如喪考妣的樣子。
今兒個她卻有些不一樣,她狐裘之下穿一身淡淡的西子綠,上頭有竹子的暗繡,像是新裁的,同她頭頂那枚翠玉簪子相得益彰。
言如夢不禁嗤笑:“竹乃花中四君子之一,姐姐誌不在讀書,穿這衣裳,好看是好看,隻是同你氣韻不大相稱。”
言如許這些年來早已聽慣了這種話,也不同她計較,隨口說一句:“圖個吉利。”
言如夢一拳打在棉花上,自覺無趣,便不在同她搭話。
言如許卻有自己的心事要想。
她費儘心思,不惜把戶部章大人搬出來,也要來這上元宮宴,是要見兩個人。
在她記憶裡,這一年外祖和舅舅所在的渭州新上任了一位太守,正是當年春試的狀元。而且這位狀元出身寒門,金榜題名麵聖之時,一謝皇恩,二謝父母,三謝李家諸位叔伯對他多年資助。
這李家叔伯指的正是言如許的兩位舅舅。
言如許前世在冷宮時,隻開口求過魏騁一樁事,讓他幫她查查李家各位長輩晚年是否安好。
魏騁曾說不必憂心,渭州太守同李家多年親厚,定會照拂李家族老。
言如許想結識的第一個人就是這位太守。
地契她已經找了鏢局寄回渭州,信箋也托付給了驛站。
可是鏢局和驛站管事也說的很清楚,這一路長途跋涉,雖然可能性很小,但總有遇到意外的可能。
押鏢可能遇到山匪,信箋也有可能遭逢雨雪。
言如許想同外祖他們取得聯係,還須將雙雁配這枚信物交給一個值得托付之人,讓他帶給外祖。
這位太守就是不二人選。
至於言如許想見的第二個人,她自己也覺得有些癡人說夢了,若有機緣,她十分想同章賢妃娘娘見上一見。
隻是章賢妃是陛下身邊的貴人,區區一個上元宮宴,她的心願怕是不能達成。
馬車到了雲錦台,那裡已經坐了許多官員和家眷。
言如許姐妹兩個找到自己的位置,便坐下來,靜待陛下蒞臨,開啟宮宴。
陛下還未到,言如許便聽得周圍女眷陣陣私語聲。
言如許這輩子從來沒像今天這般精心打扮過,午覺都沒睡,挑選衣裳首飾,這會兒正手撐著腦袋打盹,被周圍一片又一片的興奮咋舌之聲叫醒。
她懶懶抬頭,心下恍然。
怪不得,怪不得這些女眷興奮至此。
進來的這兩位,不是她那兩位“老朋友”,還能是誰呢?
長纓將軍陸逢渠和太子魏騁。
陸逢渠恣意風流,魏騁溫潤如玉,言如許心中感歎,真是好一雙璧人。
言如許還在腹誹他們兩個,不成想陸逢渠卻朝她看了過來。
驀然間四目相對,是言如許沒有想到的。
她有些尷尬,隻好不動聲色裝作繼續打盹,又將眼睛閉了去。
陸逢渠蹙了眉,這丫頭,還是那麼無狀,宮宴這等莊重場合,還敢打瞌睡。
可不一會兒,陸逢渠的眉頭舒展開,臉上竟有了笑意。各路端莊賢淑的女眷都見過了,倏忽有這麼個縱情任性的姑娘,也不失為一樁趣事。
那時候……怎麼沒發現呢……沒發現她身上有彆的女子沒有的可愛之處……
陸逢渠這一笑,官眷們都瘋了。
就連一向自我標榜為矜貴閨秀的言如夢都忍不住同旁邊一位小姐低語:“天啊,這是什麼神仙郎君,若能與他們結為知交就好了……”
言如許閉著眼,心中冷笑:“神仙郎君?煉獄郎君還差不多。戰場上情場上統統殺人不眨眼。我倒是認識他們,你瞧我什麼下場?冷宮呆二十年,被一個葡萄架子活活砸死,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