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姑娘?”孟老先生見她有些癡愣,忍不住出言提醒她。
此時夏淩霄的笑聲響起來:“先生,她喜歡看螞蟻玩泥巴,該是沒讀過什麼詩哈哈哈哈哈。”
夏淩霄此話一出,大家又想起當年魯國公府那檔子事,忍不住也笑起來。
孟老卻蹙了蹙眉,他耐心又問了一遍:“言姑娘,到你了,讀得少也沒事,隻談談你讀過的便好。”
言如許咽了咽唾沫,想起那本放在床頭的詩冊,輕聲說道:“臣女隻讀過一個人的詩。”
“哦?何人?”孟老問道。
“李賀。”
言如許話音落下,場麵靜了一些,陸逢渠抬頭,望著言如許的背影,孟老也眯著眼,捋著自己的胡須。
李賀是詩壇大家,但很多詩作用詞太過奇詭,真正廣為流傳的詩作同其他詩家相比,並不算多,反倒顯得冷門,大家提起愛重的詩家,還是大小李杜元白王孟更多一些。
“李賀啊……”孟老道:“喜歡嗎?”
言如許實話實說:“喜歡。”
“為何喜歡?”
言如許聽了這個問題,再次沉默下來。
她雖然讀詩不多,但很喜歡詩歌的韻律,用母親的聲音念出來,意境更佳。
母親曾經對她說過,寒門之子應當多讀李白,得豪情萬丈,但高門之子應當多讀杜甫李賀,知天下疾苦、定立世誌向。
言如許那時還小,並不明白李長霓話中真意。
可後來她長大了,讀了無數次李賀,才明白了母親在說什麼。
李賀十六歲時寫“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過了十年,筆下文字卻成了“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這番行文心境上的劇變,原因為何,言如許並不知道,她隻猜測,李賀應該是不得誌的。
前世入冷宮,李賀的詩冊是言如許除了衣裳之外唯一的行李。
但入冷宮後,她卻再也不敢讀這本書。
她總因李賀而想起陸逢渠。
李賀英年早逝,據說死的時候,隻有二十七歲。陸逢渠戰死沙場,也在差不多年紀,而且陸逢渠,恰好死在“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的路上。
言如許自知,這份感受或許是淺薄的,是她擅自為自己的前世相思渡了一層耀眼的金,所以不足為外人道。
言如許深呼吸一下,回答孟老的問題:“讀起來很好聽,而且沒什麼生僻字,所以很喜歡。”
話音落下,課堂上又是一陣哄笑,夏淩霄恨不得笑得仰過身子去:“詩詞都押韻,哪有不好聽的?哈哈哈還有啊,你果然不怎麼識字!你這理由太好笑了吧?!”
言如許被人笑了,一臉無所謂,反正他們總有笑夠的時候。
言如許說完了,百無聊賴把玩著自己手上那支斥了巨資的筆。
孟老的洪鐘般的聲音在哄笑中響起來:“陸小侯爺呢?”
言如許隻覺身後有一道風吹過,在她心中掀起了浪。
“李賀。”他說。
學堂猝然就靜默下來,笑聲不再。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蘇小小墓》中的一句,它讓我想起母親。世道如此,不斥負心薄幸者,卻笑風塵可憐人。”
還有半句陸逢渠沒說,也讓他想起那個對他癡心錯付的女子,冷宮何嘗不是活死人墓,言如許因他而生葬於此。
陸逢渠說完,沉默變得微妙起來。
蘇小小是名妓,陸逢渠這是將他的不堪身世擺到台麵上了。
這使得在場之人紛紛打量起陸逢渠,將剛鬨了笑話的言如許忘到了一邊。
眾人的臉上逐漸顯露出鄙夷神色,母親是妓女,千人騎萬人看,他竟還有臉為其抱屈?真是不知廉恥,丟儘世家臉麵。
唯有魏騁歎息,從小一起長大,陸逢渠的各種喜好他都知道,同窗這些年哪聽說過他喜歡李賀……
想不到他為了給言家姑娘解圍,不惜把自己扒光了放到砧板上。
陸逢渠你小子是得了花癡病了吧,魏騁腹誹,到頭來還是得兄弟給你兜底啊。
“太子殿下呢?”
“學生也喜歡李賀。”魏騁大義凜然:“逢渠喜歡的我都喜歡。”
眾人震驚,這……是什麼意思……
言如許也滿臉狐疑,緩緩回頭打量他們二人,心道老天爺啊,我上輩子,是不是錯過了一些重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