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陽侯府聽濤彆苑,侍從沈長安風塵仆仆走向陸逢渠的書房。
“爺,您吩咐的事,小的辦好了。”沈長安行禮。
陸逢渠停下手中的筆,合上書卷,封皮上赫然寫著四個字——《遠征要略》。陸逢渠自重生以來,隻想兩件事,一想言如許,二想沙場征戰。
他回想著白闕和鐵原的崢嶸歲月,有些事情,該著手準備了。
長安未在京中過年,就是被陸逢渠派去做一件差事。
前世陸逢渠本不是白闕一戰的主帥,而是作為玄機台小軍師負責白闕戰場的後勤,可偏偏在押送糧草的時候目睹了白闕野牛騎對一支大昭主力軍的伏擊。
當時帶兵的統帥是王貴妃的妹夫常功,他雖說在軍中很有資曆,但原先帶的都是地方屯田軍,是他為求戰功,毛遂自薦去了北境戰場。
可一朝遇敵,常功才知道戰場是鐵和血,屯田軍的履曆並不能讓他戰勝凶悍的敵人。常功帶隊一千五百人,幾乎有八成喪命在野牛蹄下,常功帶著僅剩的兵士苦戰,被白闕人的彎刀生生砍斷了一條腿,命懸一線之際,陸逢渠和他的兵趕到了。
誰都沒有想到,平日裡清點輜重、負責療傷和做飯的後勤兵,竟能在陸逢渠的帶領下將白闕的伏擊隊伍儘數剿滅。
軍報傳回京中,陛下龍顏大悅,當即提拔陸逢渠代替了常功的位置,成為北境九將之一。
三個月後,同白闕交手鮮有勝績的北境軍將一份捷報傳回瑾城,這就是陸逢渠的成名之戰——北央關大捷。
三千騎兵,以兩百四十人的死傷,換了白闕九千條性命,北央關外,白闕的兩個部落牛馬四散,族人被迫遷徙,北移三百裡。就這樣,前朝大衡殤皇帝拱手送給白闕人的桐城重回中原故土,成為大昭新的邊城。
陸逢渠因此被封長纓將軍,正式成為北境主帥,那一年,他隻剛剛二十二歲。
太過年輕,身世微賤,又不屬於任何在朝勢力,這讓陸逢渠成為朝中武將處處針對的人物。
老將們或是心高氣傲,不服陸逢渠;或是迫於其他軍中權貴的威懾,不敢跟從陸逢渠。
陸逢渠初到北境時,束手束腳,無從施力。
好在北央關大捷大大震懾了白闕十六部,其後半年他們不敢滋事,給了大昭、也給了陸逢渠足夠的喘息時間。
陸逢渠就是用這半年,從江湖之上,找到了未來兩年同他一起馳騁北境的六個副將,這六人是他出生如死的兄弟,他們跟他一樣,後來戰死在鐵原六劍山。
陸逢渠甫一重生,便命長安去尋這六人。
這六人身世淒苦,但都身手超絕,卻礙於出身,沒能尋得施展能力的營生,有人落草為寇,有人做著苦力。
有能耐的人個性上多少都有些棱角,而且他們心裡對權貴多少都懷了些恨意,陸逢渠當年收服這六人,下了好大功夫。
此次長安去尋他們,陸逢渠特意囑咐了,不必操之過急,隻尋機與他們結交,在他們心裡埋下一顆“如果走投無路,可以去瑾城,可以投軍”的種子便好。
陸逢渠的記憶裡,六人當中的一個此時應該就在京城,那人同陸逢渠說過,他在飛星馬場做過幾年洗馬小工。
正是這份經曆,讓他有了天下首屈一指的騎射功夫,也讓他練成了一眼識得千裡馬的本事。
這人也是陸逢渠除了魏騁之外最信任的朋友。
陸逢渠抬眼問長安:“去飛星馬場打聽過了?”
長安點頭:“打聽過了,小工裡確實有個叫餘旺的。”
陸逢渠起身:“走,去馬場。”
……
飛星馬場是瑾城最大的馬場,也是京城世家子弟買馬的好地方。
馬場的老板房老板是好馬之人,每年從各地選了好馬過來,都要辦一場賽馬會,王爺、公侯都是他的座上賓。
兵部為朝廷選戰馬,也多請房老板前去掌眼。
陸逢渠進了馬場,拿出崇陽侯府的令牌,小廝點頭行禮,將他帶了進去,但態度很是輕慢。
飛星馬場的主顧裡權貴多的是,崇陽侯府的名號實在也就算個中等。而且房老板對這些世家子弟的身世都打聽得門兒清,陸逢渠一個妓女之子,實在入不了他的眼,連帶著身邊這些仆從也不怎麼尊重陸逢渠。
陸逢渠並不計較。飛星馬場因為違反朝廷律令,暗中賭馬被查封,房老板跪在餘旺麵前希望他念及以往情分,幫他請陸逢渠為他說情,饒他一條狗命,也不過就是六年之後的事。
天命莫測,誰知道呢?
陸逢渠今日本就是來找餘旺的,可他往餘旺辦差的馬廄走,便見到他正同一抹倩影說話。
饒是她帶著帷帽,未露麵容,端看身姿,陸逢渠一眼便認出來,是言如許。
她為什麼來這兒……
陸逢渠走近些,便聽言如許對餘旺說道:“我是初學者,還是希望挑一匹性子溫順的,還有啊,不要太高,要不然我蹬不上去。啊對了,如果這馬長得好看些那就更好了……”
陸逢渠無奈笑笑,她果然還是喜歡長得好看的。
餘旺肉眼可見的為難起來,女眷買馬本就少見,何況這姑娘還那麼多要求,他回頭看了滿馬廄的馬,頭一回有了眼花之感。
陸逢渠走到言如許身邊,言如許轉頭看他,雖是隔著麵紗,但言如許也一眼就認出了陸逢渠,不禁訝然:“你怎麼在這兒?”
陸逢渠沒有說話,將一錠銀子遞給餘旺,指了角落裡一匹白色的馬:“勞煩,幫我牽過來。”
餘旺順著陸逢渠的手指一看,不由一驚。
飛星馬場的馬匹流動很快,可這匹白馬因為看上去不及其他馬匹威猛,鬃毛又太長,所以一直沒有人買。
餘旺卻知道,這是匹難得的好馬。
馬匹不隻要看高矮胖瘦的,要看四蹄的肌肉,毛發的光澤,馬腹的鬆緊,馬背的弧度,以及在環境驚變時的反應。
去年初入冬時京城下了好大一場雷雨,電閃雷鳴不斷,許多馬匹受驚,可這匹白色矮馬卻隻動了動耳朵,踱步到了馬廄的角落中,那裡房梁穩健,馬槽也在那邊,它該吃吃該喝喝,從容得不得了。
因為旁人不識貨,這馬的定價不是很高,餘旺本想留給自己的。
這小爺,是個行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