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逢渠的眼睛微微眯起來。
言如許從這個眼神裡感受到懷疑和探究,趕忙解釋:“我瞧著那日在學堂上,小侯爺同太子都似乎對鐵原很了解。但太子殿下身為儲君,出使他國肯定不合適,所以我才問你的。你也知道,畢竟是我的計策,我總歸好奇結果的。”
陸逢渠的神情放鬆了不少,坦誠道:“我的確想去。隻是我心中有懸而未決之事,這般離開,總不放心。”
言如許:“何事?”
陸逢渠:“你。”
“我?”
陸逢渠苦笑一聲,語氣也有些頹喪:“言如許,你如今……為什麼討厭我?”
“我……我什麼時候討厭你了?”言如許絕望了,陸逢渠一天天的這是抽什麼風?
陸逢渠凝視著她的眉眼:“你就是討厭我。”
言如許氣笑了:“小侯爺何出此言啊……”
言如許沒有說謊。她確實不想和陸逢渠走得太近,也確實對他在男女關係的處理上頗有怨言,但若說討厭他,必然談不上。
一個人的品性,不能隻看男女相思,陸逢渠於家國大義上,絕不是個小人。她這輩子還打算幫他青史留名呢,怎麼說也是合作夥伴,到不了討厭的程度。
陸逢渠又低聲將他的結論重複了一遍:“你明明就討厭我。”
他心裡還有半句話,卻不能宣之於口。
她就是討厭他的,至於何出此言……因為他知道她喜歡一個人的樣子,他被她那樣執著地喜歡過。
可那樣的言如許,他再也沒有見過了。
言如許看向陸逢渠,她大惑不解。
陸逢渠如今這幅模樣,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她活了四十歲,再回頭來猜這個少年人的心思,卻依舊猜不透……
“小侯爺。”言如許沉吟半晌,最終說到:“我沒有討厭你。”
陸逢渠:“那你喜歡我嗎?”
“男女之間,為什麼一定隻有討厭或者喜歡呢?”言如許很是無奈,她想起前世她的情之所起,解釋道:“小侯爺,我在閨中聽過你的一些事,比如你幼年就和太子一起力克九真武士,比如你是鳳靈山千機道人座下最出色的劍客……我也聽過令堂許多事,聽說她同陸侯一同於江南建醫館、搭粥棚、修堤壩,做了許多功在千秋的好事。我欣賞小侯爺的才華,仰慕令堂出淤泥而不染的風骨,所以我不討厭你。”
陸逢渠聽到言如許這般評價自己和他飽受世人非議的母親,心中眼中都是一熱:“既然欣賞我,為何不喜歡?”
言如許知道這個問題已然避無可避,而且她也知道,要同陸逢渠合作,終有要將男女風月徹底剔除的那一天,雖不知今日是不是最好的時機,但話既然說到這裡,便也就說清楚吧。
“為何欣賞就一定要喜歡?”言如許的神色莊重起來:“小侯爺,我素來莽直,今日便同你說明白吧。你於才能品貌之上,確然是個值得仰慕的男子。但於女子而言,卻並不是好郎君。就像此時,陸侯已然向慕容家下了聘,慕容小姐已然是你的未婚妻,可你卻在這樣的星夜裡,與我糾纏這些旖旎話題,慕容小姐若得知這些,她該如何自處?”
陸逢渠:“慕容媞並不喜歡我。”
“可你依舊下聘了,不是嗎?”言如許笑了,心中還是本能地生了些苦澀:“下聘是什麼?那是男子對女子的承諾。小侯爺,你可曾珍視過你對慕容小姐的承諾嗎?可曾設身處地為慕容小姐想過嗎?”
陸逢渠心中生了些懊悔:“我……”
言如許又笑了,這次的笑容極澄澈,也不帶有諷刺,她抬頭,看著漫天繁星,有些憧憬地說道:“我此生的郎君,心中必然隻有我一人。他隻有我,我也隻有他。我知道這樣的男子萬般難尋,若能尋得我便偷著開懷,尋不得便就尋不得,我也不強求。”
陸逢渠看著她的側臉,胸口酸澀翻湧,哽住喉頭,給慕容家下聘,是他遵照前世軌跡所行之事,他未曾想過改變,也是因為貪圖日後聘禮被退時,言如許對他的關切和安慰。
可如今方知,他大錯特錯。他咬著牙,對自己的憤恨到了極點。
默然片刻,言如許起身,陸逢渠也有些脫力地站起來。
言如許:“小侯爺,以你的才能,將來必定會有一番作為。至於我……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麼一定要學騎射和馭車嗎?”
她杏眼裡有光芒,陸逢渠有些出了神。
“我當時說是因為熱愛,其實是敷衍你的。”說開之後,言如許心中輕鬆許多:“我想學騎射馭車,是因為我也有我的理想。你知道橫渠四句嗎?”
陸逢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言如許:“小侯爺,我想成為這樣的人。”
陸逢渠看著言如許,她的笑容比月光還要耀眼,讓他動容。
言如許恭恭敬敬向陸逢渠納了個福:“小侯爺,臣女相信,有朝一日,您一定會成為英雄。臣女祝您馬到成功,祝您……得遇良人。”
說罷,言如許牽起她的小白馬:“還有,謝謝你送我的馬,我很喜歡。真的謝謝你。”
就在言如許轉身離開之際,陸逢渠終於開了口。
“我會去鐵原。”
言如許回身,點了點頭,這很好,陸逢渠理應去鐵原。
“去鐵原之前,我會將和慕容府的親事處理好。”
“這是小侯爺的私事,我不便……”
“言如許。”陸逢渠的眼神在疼痛與懊悔之後,恢複了既往的鋒利和篤定:“你說你想成為橫渠四句所述之人,對嗎?”
言如許:“嗯。”
陸逢渠:“女子立世,太過艱難。”
言如許:“我知道。”
陸逢渠盯住她的眼睛:“來我身邊。我會讓你成為你想成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