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荼蘼,大昭使團已經進入了最後的準備階段。
司天監算過日子,兩日後出發,此次議會,為的是確定使團的路線和明確出使的任務。
議會在鴻臚寺三生殿進行,此次出使的一應官員悉數到場,除此之外,太子、誠王、中書令紀青棠、蘭台令諸葛離光也來了。
清明過去之後,皇都瑾城變得多雨。
昨天晚上還月明星稀,今天一早,天色卻遲遲不見大亮,灰蒙蒙的,天地間全是山雨欲來的濕氣。
言如許來得早,她站在三生殿外的長階之下,抬頭望去,鴻臚寺的樓閣很是威嚴,屋簷之下懸著的黑銅鈴因為雨前長風而晃動著,發出肅殺的聲響。
言如許知道,今日登上眼前這數級階梯,意味著她會正式成為大昭朝堂的一員,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另一重人生,真的開啟了。
馬蹄聲入耳,言如許側目,是陸逢渠。
他下馬,玉冠束發,還是一如既往的墨色錦袍,衣擺上是雁過群山的隱繡紋飾,這副裝扮讓挺拔英俊的男子顯得分外矜貴。
言如許沒有躲,陸逢渠也徑直站到她身側。
言如許神情從容平淡,陸逢渠也恢複了一貫的冷冽麵容,兩個人都沒有提起昨夜的那場酒醉,床榻上的那段對白,是說給前世的,今天看來,竟真的恍如隔世了。
陸逢渠還是先開了口,他聲音早已沒了昨夜討好撒嬌的意味,依舊是冰冷而擲地有聲的。
“言如許,記得你和我的約定。”
言如許垂首,想起他教她騎馬的那個星夜。
“我會讓你成為你想成為的人,但你要答應我,十年不嫁。”
鐵原出使是她夢寐以求的機會,也的的確確是他幫她達成的,一約既定,不容回頭。
她的眉眼重新抬起:“記得。”
陸逢渠的心頭生出複雜的情感,是一種帶著喜悅的痛楚,喜悅是因為他終究還有打動她的時間,痛楚在於她真的隻將十年當做交易,說到底,痛楚比喜悅要多一些。
但他忍住了,隻道:“走吧。”
進入三生殿,邊狩和諸葛離光已經在等,四人相互行了禮。
這是言如許第一次見邊狩,的確比想象中年輕很多,看上去比伍星野大不了幾歲。
大昭科考難度極高,文臣之中除卻一些特設職位,能做到四品以上官員的,基本都年過不惑了。所以誠王才說,鴻臚寺卿這樣的職務讓邊狩擔當,年輕了些。
不一會兒,魏騁和魏展陸續到了,使團一應人等也相繼到齊。
陸逢渠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鐵原地圖,這已經是他在大昭世麵上尋到的最接近前世記憶的地圖了。
鐵原由七座大城組成,大城之中又涵蓋數個小城,很像中原的州府和郡縣。
七大城池分彆為風、沙、雷、雨、霜、雪、冰,沿著有鐵原母親河之稱的鳴沙河呈帶狀分布,居於中部靠北位置的霜城是鐵原的都城,鐵原大君居於霜城中央的巨嶺宮中,七城城主對他俯首稱臣。
太子看著地圖道:“我朝與北境通商雖少,但也有幾支去過鐵原的商隊,秘書監的沈大人走訪過商隊的管事,比較順暢的路線是走岱雲關,出關之後便是鐵原最為寬廣平順的道路,一路上幾乎沒有山隘阻擋,途徑經四城之後,抵達都城霜城,順利的話,六月中旬你們就可以見到鐵原大君。”
邊狩聽了太子的話,很是讚同,但也有些顧慮:“從地圖上看,這條路確實順暢,就是四城都要走一遍麻煩了些,畢竟鐵原七城城主各懷心思,就怕他們給咱們使絆子。”
誠王道:“這樁事你們不用太過擔心,鐵原確實內政不穩,但大昭這次出使關係到三國格局,七城百姓都與白闕爭端頻頻,大家目標是一致的。而且城主們相爭是求權力求富貴,一旦國破哪還有權力富貴可言,好歹也是做城主的人,這點事相信他們拎得清。陛下也已給鐵原大君寫了信函,鐵原大君承諾,會派兵士於四城之中護使團周全。”
聽了誠王的話,邊狩點了頭。
見陸逢渠一直蹙眉不語,魏騁道:“逢渠,你覺得不妥?”
陸逢渠卻沒有說話,看向言如許:“阿許,你的意思呢?”
眾人的眼睛落到言如許身上,許多不熟悉言如許的使團官員深感疑惑,這種重大決策,為何要過問她一個小小錄事的意見,而且她還是個女子。這也就罷了,更令人震驚的是,太子和誠王兩位殿下,還有中書令紀大人,居然都沒有反對,都在等著她說話。
這小姑娘什麼來頭……
言如許方才一直遵照自己的職責,簡要記錄著各位大人所說的話。
陸逢渠問了她,她便抬頭看了陸逢渠一眼,她確實有些不同意見,沒想到陸逢渠竟然料到了……
言如許將手中冊子合起來,用筆杆指了指地圖的一處。
“不走岱雲關。走青玉關,一路小道穿行,進狐狸穀,經望鄉橋,過六劍山伏虯峽……”
言如許還沒說完,使團的一個判官就怒斥:“荒唐!大昭同鐵原共計三道關門,青玉關是最難走的一道,出關之後,道路狹窄顛簸,所經之處幾乎全是天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就算一路上無事發生,可這樣難走,猴年馬月能到啊?!太子殿下誠王殿下皆在,豈容你胡言亂語?!”
陸逢渠瞪判官一眼,判官被他眸中淩厲駭到,不情不願閉了嘴。
“說下去。”陸逢渠轉頭對言如許說。
“這位大人說得對,青玉關之後,全是天險。正因如此,這是咱們最好的機會,或許也是唯一一次機會。”
魏騁不懂:“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