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許這一覺睡得極安穩,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正午。
她走出帳篷,使團眾人各有各忙。有人架鍋做午飯,有人清點行裝,邊狩則帶領一群文臣反複演練著與鐵原君臣談判的說辭。
狐狸穀過了橋就是伏虯峽,伏虯峽一過,就是鐵原七城中,除卻王都霜城最大的城郭——雨城了。
見了言如許,眾人紛紛點頭致意,她卻一眼看見了遠處大河邊站著的陸逢渠。
她走到他身側:“在想什麼?”
陸逢渠的眼睛盯著一處:“在想那座橋。”
言如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一座石頭大橋橫亙在湍急的鳴沙河兩岸。
“那時候,扶光軍先鋒騎八百人過橋,走到一半,橋便塌了,生還者不過兩百人,葉巡死在這裡。”
言如許聽到這個名字,想起她翻過的史料:“北辰上將葉巡,瀾城人,從軍前做過水匪,熟識水性,卻死在鳴沙河裡。”
前世陸逢渠死後,有一派說法是他並沒有死,而是帶著他的部下叛了國,改頭換麵位極他國人臣。
這一派秉持的證據便是,扶光軍鐵原之戰裡許多人死得太蹊蹺,葉巡便是其一。
言如許觀察這座跨河石橋,它建在鳴沙河最為狹窄之處,但目測也有百餘米長。
中原建造如此規模的石橋,要夯實地基,往往采用兩種方法,一是石板沉河,輔以木材,用榫卯結構固定;二是引入海產的牡蠣,這種動物具有固著性,而且繁殖很快,是天然的固橋材料。
不過此處在鳴沙河上遊,是淡水區,而且狐狸穀溫度太低,不適合牡蠣生存,所以這座石橋應該用的是石木築基的方法。
言如許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陸逢渠,當時橋斷,你覺得是因為承重嗎?”
陸逢渠堅定搖頭:“不可能,如果隻因為承重,橋斷一定是循序漸進的,石板先有裂痕,繼而崩碎,而且斷裂之處一定是眾人踏過之處。但回來的人說,腳下的石板並沒有碎裂,而是突然活動了,與其說是橋斷,不如說是橋塌。”
“這就對了。”言如許心中大抵有了猜測。
陸逢渠有些不解地望著她。
言如許解釋道:“石橋以榫卯結構築基,是極為常用的方法。但這種方法,能築死,也能築活。”
“什麼意思?”
“還記得上元宮宴嗎?劉語凝的那個魯班球形鎖。”
“你是說……”陸逢渠眸子一亮。
言如許:“如果這座石橋的地基中,有一把‘鑰匙’,隻要提前把鑰匙取出來,橋上過了人馬,承重增加,橋基就會活動,繼而坍塌。”
陸逢渠皺眉:“可他們怎會知道我一定會過這座橋。難不成建這座橋的時候,鐵原大君開了天眼?扶光軍從京師出發前,玄機台商議的方案是走岱雲關大道,之前數年邊境衝突,走的都是這條路線,將士們也都熟悉。但如果這樣,很容易把鐵原人逼到六劍山。到時候他們據險而守,我們又是異鄉作戰,他們一旦反撲,大昭勝算不大,很容易打成平手,最終還是和談,這樣一來,鐵原之戰就沒有意義了。我帶兵走狐狸穀,就是想出奇製勝。隻要拿下六劍山,鐵原唾手可得。”
言如許眼睛眯了眯:“如果他們就是知道呢?如果這座橋,就是為了你們才建成這樣的呢?”
陸逢渠腦海閃過一道光:“你是說……?”
言如許:“陸逢渠,我很早之前就有一個猜想,我們是不是太低估鐵原了。白闕彪悍如斯,大昭幅員遼闊,我們就以為鐵原是在兩國之間夾縫裡求生。但如果,六劍山設伏,鳴沙河橋斷,狐狸穀之圍,都是鐵原多年部署的結果呢?”
陸逢渠回想前世兵敗戰死,錯估兵力,圍困河穀,糧草無繼,確不可能是巧合。
言如許繼續說:“你死之後,我於冷宮之中消息閉塞,魏騁雖與我有知己之誼,但我一介棄妃,總不能一個勁兒打聽國政。當時的消息,基本都是從蘭屬史料中得的。扶光軍覆滅,鐵原並沒有乘勝追擊,兩國還是進入了和談,當時大使是邊狩,以銀兩、布帛、食鹽和糧草種子為代價,避免了割讓邊城。此後十二年,大昭再也無力征討他國。”
言如許說到這兒,不禁又燃起了對邊狩的崇敬:“邊大人真是厲害,不知他是怎樣同鐵原和談的。鐵原竟真的止了兵戈,按理說當時他們若舉兵來犯,動搖大昭國本雖不至於,但打下幾座邊城應是不成問題的,你說……”
言如許剛想轉頭同陸逢渠說話,隻見他已經俯下了身子,一張英俊臉龐就這樣橫在言如許眼前。
言如許:“你……有事嗎?”
陸逢渠瞳仁亮著,露出一個笑容:“阿許,你那時一定很喜歡我吧。否則你怎麼會為我讀那麼多書?”
言如許聽了這話,忍了很久才沒有一個大耳瓜子抽上去,她神色鄭重:“我在同你說正事。”
陸逢渠還是笑著,隻是直起腰來,話鋒一轉,回答了言如許方才對於鐵原的疑問:“有什麼好奇怪的?鐵原若打邊城,會打哪裡?”
言如許:“綏城、芸……城……”
言如許心中猛地一震,芸城和綏城,都是渭州的土地……而渭州……
陸逢渠繼續道:“傅靈川是渭州太守,若他是鐵原人,這兩座城池打與不打,又有什麼區彆?”
言如許醍醐灌頂,但又有了新的疑慮:“傅靈川是在渭州發跡的,他一個人,做不到這一步。王都中樞,一定有他的上峰。而且此人在中樞謀事的資曆,絕不會淺。你當時興兵之前,都有誰知道作戰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