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掛著笑,聽了這話反倒是將牡丹摘下來放到一邊,選了朵嬌嫩的粉色芍藥。
太子澤依然抱著膝蓋盤腿在坐床上,死盯著身邊杌子上的棋盤,不肯說話,皇後扶正了芍藥,開口道:“阿娘身為皇後,尚不敢將這位置坐得踏實,你又在這裡置什麼氣。”
澤道:“我已有十五,我本以為這次要在馬球場上公布的大事會是要我入住東宮,將三清殿裡那些皇子帶出來的事情不過一提——怎麼卻……”怎麼卻絲毫不提他的事情。
澤再怎麼溫和寬厚,事到如今都有些急了。
“難道是我往日做的文章父皇不喜歡?父皇縱然不喜歡,也應該告訴我哪裡有錯啊。前代太子,哪有一個像我這樣都十五了,連跟個稚子似的!”澤有些置氣的將手裡白子砸在棋盤之上,發出一聲脆響彈開滾落在地。
他被封為太子已經許多年,禮節用物上他早已跟其他皇子區分開,可父皇卻一直在避免與他談論朝政。
作為一個太子,澤心裡早早就雄才大略與抱負,卻隻能在夢中得以抒發,實際上卻對於外朝的事情根本不甚清楚。
“不管他喜歡不喜歡,但你坐在這個位置,現在要做的隻有聽話而已。”皇後收斂了笑容,麵上兩個笑渦也不見,在蘭姑姑的服侍下帶上耳環。
“卻沒有聽過哪個太子的行事準澤是聽話二字!”澤騰地從坐床上起身,他穿著白襪走到皇後身邊,平日裡溫和優雅的麵容上卻是有些憤惱和失望。
皇後權當聽不見,對蘭姑姑說道:“在馬球場上看著個少年郎,竟也帶著耳環,不過倒是很好看,難不成這也有什麼講頭?”
“鮮卑人男子都是喜歡帶耳環的,樣式大多是金或青銅的彎彎繞繞圓環,隻是像賀拔慶元那樣的老臣,一把胡子長得又方正,帶個金環總覺得……”蘭姑姑笑道:“他年輕的時候也帶,後來就不用了。”
皇後想起賀拔慶元那張凶神惡煞的臉,配上金耳環,捂嘴笑了起來。
這在澤眼中,卻是在故意忽略他的話,澤跪坐在皇後身邊,強壓著怒氣道:“敢問母親,哪位帝王便可以隻要做聽話就夠了!”
皇後本不想再跟他繼續討論,卻沒想到澤犯了牛角尖,不肯放過這個問題。
她撫摸著耳垂,斜看了澤一眼:“你還未必真的能坐上那個皇位,先彆拿做皇帝的準澤來瞄著自己。你父皇正值壯年,你什麼還都沒有,就想掀了天去?聽話二字,如今給我壓在心口!”
澤幾乎被第一句話刺激的心頭一哆嗦,他為嫡又為長,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子,自然是一定要做皇帝的!
聽話——
他難道還是稚子麼?!
澤起身,不想再看母親,快步往外走出去。
澤有些惱怒的往外走出去,卻恰好有一隊黃門褪去鞋走進紅闌殿裡來,為首的黃門,身材矮小不過他腰間高度,讓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侏儒黃門一頭黑黃的頭發貼在腦門上,頭戴發冠,一身特製的青綠宦官常服,脖子上扣著個鑲玉大金環,有些滑稽可笑。手指短粗,頭大的不成比例,身材不過旁人一半高。
聽說前一段時間西域俱摩羅送來了兩位侏儒人,殷邛尤其喜歡各類奇珍玩意兒,估計就留下了那西域侏儒人,來做個逗樂的弄臣。
他剛剛發過脾氣,目光自然有些直接。
侏儒黃門驚得哆嗦了一下,他腿腳一滑,差點就摔倒在澤腳邊。
澤看他一腦門的汗,心下有幾分不忍,他是那種氣消得快的好脾氣,伸手扶了這黃門一把:“到了皇後娘娘麵前這樣,你就是要掉腦袋了。”
那侏儒黃門連忙跪下了:“奴俱泰謝太子殿下。”
澤沒在意,歎了口氣揮手道:“你進去吧。”
這個空檔,母親還有空來看弄臣逗樂麼。
殿內,皇後看著他挺拔瘦削的身影走出門,這才歎了一口氣。“他倒是學了一身好禮儀,鬨脾氣都比旁人看著優雅,不過禮儀……又有什麼用啊。”
許多事情,連她也猜不透,又如何去講給澤聽,去說服他呢。
蘭姑姑伸手捏了捏皇後的肩,輕笑道:“太子不過是逼急了才鬨一次脾氣,實際還是性格良善,他似乎對九殿下受傷一事有些歉意,修殿下動了手卻不肯去道歉,他便想帶著東西去登門。”
皇後輕道:“讓他壓著先彆去,等胥有哪位妃嬪肯要了,他再去略表歉意。”
她說了一半卻笑起來:“不過若我不選,胥是個年紀大又癡傻的,還跟三清殿其它人不同,是個單字的,也沒有哪個人敢接這個燙手山芋。”
“這倒是……”蘭姑姑歎了口氣,因為之前皇後想選胥為三子,蘭姑姑自然要幫著將胥的情況都調查清楚了,心裡是知道他日子不好過。
可既然事情已定,她心中不忍也不可以在皇後麵前提起,隻轉了話題道:“娘娘家裡頭的人,都已經在宮外入府住下了,尊父林大人由於政績頗佳,聖人有意使他入門下的職位,過幾日應當會有消息。其他人自然會進宮來看望,給幾個家內夫人的見麵禮,還是需要娘娘親自過眼。”
皇後從鏡子前站起身來,攏了攏裙擺:“恩,還是不要失了排場,叫人拿來我去看一眼吧。”
蘭姑姑退下去了,這邊卻又有宮人來報,說是俱泰來了。
皇後笑了笑:“我也是累了,叫他來吧,給演兩出小人兒戲,將屋內香點上。”
她說罷輕輕坐在矮榻上,手扶額頭倚在榻邊。
皇後是並州出身,家中甚至連官身都算不上,她顛沛流離多年,在殷邛還是為王爺的時候,成了他的妾,兜兜轉轉多少年,才有造化的後位,即使上天成全也是殷邛有意為之。
隻是這幫親戚們入長安,想來有的是奇葩,她想想便是頭疼啊。
眼前兩個矮小黃門手拿著短劍,滑稽無比的打來打去,她也沒有什麼心力去看了。
不過在見家中那幫奇葩親戚之前,宮中還有一事也如她所料。
三清殿內十歲以上的皇子,全都被挑走了。
隻留下了胥一人。
皇後無法,隻得去問過殷邛的意思。
殷邛卻招了招手,渾不在意:“她們不喜歡這個大個兒的兒子,我難不成還能給強塞過去?那個孩子沒這個命就讓他在三清殿呆著吧。”
反正是個腦殘+身殘。死不了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