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萬貴妃那邊的柘城、皇後那邊的太子澤帶著嘉樹,往山池院這邊來了。太子澤說是來替修登門道歉,柘城與嘉樹均是與九殿下一同長大於三清殿中的,說是來探望一番。”虹姑姑蹲下身對薛妃說道。
“哼,胥這腿都斷了快十天了,早不來道歉探望,全都趕著今天了,也不知道是來看他,還是來看我這個得瑟妃子的。讓他們進來,就說我身子不適歇下了。”薛妃將那珠花往虹姑姑懷裡一扔,提裙大步往屋內走去。
就在崔季明趕著宮門關閉前離開大興宮時,崔式也進入了大興宮。
於是又回到崔府的崔季明便正好撲了個空。
崔式馬邊站著兩個提燈的仆廝,緩緩策馬踏入陷入一片夜色也點綴著點點燈火的廣闊大興宮。他斜看了一眼前頭領路的仇穆,倒是一路跟著從側門入了帝寢內宮,下馬換轎,一路搖進宮內。
等看到熟悉的宮苑,和裡頭鬱鬱蔥蔥的樹木與飄蕩出的團團霧氣,輕笑了一下往裡頭去。
走近這處宮苑內部,七八名豔裙宮女湧上來替崔式換了輕薄單衣,他赤足往內走去,踏過溫熱石台走到一處寬闊且燈火通明的溫泉邊,看著坐在裡頭的殷邛拱手笑了:“何等隆恩,我真是消受不起啊。”
殷邛坐在溫泉之中轉過臉來,崔式說著消受不起,還從善如流的脫去薄衣踏入水中,一副熟稔又享受的模樣依靠在大石上,眯著眼睛對著殷邛笑道:“謔,我倒是沾了你的光,才能一次次享受這幾百年的熱湯。”
殷邛推了一下水麵上飄蕩的木盤,那上頭的一壺葡萄酒隻是晃了晃,崔式接過來,直接從壺嘴將酒漿倒入口中。
入口甜滑,崔式轉頭就喝乾了。
“你倒是來的快,我以為你恐怕猶猶豫豫才會回長安。”殷邛稍顯陰鬱的瘦削麵龐和麵帶閒適微笑的崔式一比,倒不知道哪個更像是主人了。
“某人好不容易低一次頭,我受寵若驚的當然要順著隆恩往上爬。”崔式看著殷邛眯了眯眼睛:“邛,十幾年你變的真不是一點半點。”
殷邛習慣了他的譏諷,卻也從宮女手中接過酒杯,輕聲道:“哪像你,就跟當年走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崔式心中卻冷哼。賀拔明珠死了,大姑娘搖身一變成了大兒子,他怎麼可能會不變。
“彆那麼勉強的非要誇我。”崔式擺了擺手:“先不提你要我查的事情,那些話太長,我們慢慢聊也來得及。”
崔式道:“我隻問你,這十三年,你都沒有找到‘龍眾’麼?”
殷邛臉色陰沉,沒想到他上來先問這個,緩緩搖了搖頭:“我翻遍了整座大興宮,都沒有找到找到那半句密言,也不知宮中究竟何人才是‘龍眾’的接應人。”
龍眾。
名字取自佛教之語,殷邛也隻是知道此為高祖建大鄴之時,為曆代帝王所立下的一個“機構”。可龍眾既不需要財政撥銀,也從不主動聯係宮中,曆代帝王也甚少提起,便顯得尤其神秘起來。
殷邛的父親中宗在世時,卻對於龍眾棄而不用,甚至將聯係龍眾的方法隱藏起來,這般小心翼翼的態度,使得龍眾在殷邛眼中神秘起來,他就越發想要得到。
可直到他即位,中宗臨死前也不願吐露龍眾的線索。
“你仍然是覺得先帝將龍眾的消息給了旁人?可若是那人真的知道,必然啟用龍眾,早已掀起腥風血雨,為何我們絲毫線索都不知道?”崔式撫著下巴問道。
“恐怕是那人知道,卻由於龍眾的接應人在宮內,他不在長安或者根本無法入宮,想要聯係卻一直聯係不到。”殷邛歎氣道:“中宗臨死前,恐怕誰也沒有說。我真的難相信先帝在十四年前連一點線索都沒留下在這大興城內,他倒是如此厭惡我,非要絕了我的路。”
崔式卻歎了一口氣:“十四年了,你都如今孩子都那麼大了,心裡卻連當初的事情還放不下。龍眾幾十年沒人打理,如今不知道成了什麼樣子,生鏽的兵刃,你拿到手也隻能丟棄。”
殷邛輕輕笑了:“我想要得到的根本不是龍眾,而是它背後的意義。”
崔式道:“你還是不要太執著於此,很多東西比所謂的龍眾重要。”
“不提這個,我都快泡腫了,你先歇著吧,我進裡頭批會兒折子再聊。”殷邛有些頭疼的揮了揮手,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他貿然站起來,崔式麵前就出現了某人腿間的馬賽克。
崔式咬牙切齒,打了個水花:“說了多少次最起碼穿個褻褲再下水!鳥大了不起啊?!我泡的就跟你洗屁股水沒差了!”
殷邛麵上這才有了幾分笑意,赤著身子往內殿大步走去,宮女們連忙拿著軟巾與單衣跟在他後頭,追著要給他套衣服。
這個遛鳥狂魔!
而在內宮的另一端,深夜中殷胥卻未躺下歇息,竹西與耐冬讓他驅趕到隔壁的隔間裡去睡了。
殷胥望了一眼窗戶,忽然起身輕輕翻過窗戶,踏足在山池院側殿的小小園林中,一位猿臂寬肩男子立在拐角的陰影中,眸中滿是懷疑望向殷胥,過了半天才開口道:“中宗死去那年,九殿下應該才剛出生。龍眾不可能被你所知。”
眼前的少年是絕對沒有出過三清殿一步的,殷胥身材羸弱的仿佛是隨時可能隨風而去,與殷邛幾分相似的瘦削臉龐,寬大厚重的皇子常服裹在他肩上,如同披著一層將他釘在地上的束縛。
“然而我卻是知道,來源由不得你多問。我更是好奇,中宗去世是在十四年前,你也不過是個孩童,為何接應人會是你。”他眯了眯眼睛輕聲道。
那男子緩步走出陰影,身材健碩,正是今日背著殷胥到山池院的那位黃門!
這位健碩的黃門王祿也幾乎可以確信,殷胥今日伏在他背上之時,寫下了龍眾二字。
殷邛死後,殷胥前世也在一直找尋龍眾,發現其資金來源完全不依靠任何預算割款,似乎是由皇帝自身出錢或者是本身就有運轉的體係。他賭的便是,這幾十年龍眾在無人管問的情況下,也快到了支撐的邊緣。
他隻要放出了消息,龍眾一定會沉不住氣,主動來找他。
今日見到這黃門王祿時,殷胥更是驚喜。
前世他知曉龍眾的密言與接應人時已經登基幾年,他便找到過這位黃門,卻被告知龍眾早已被旁人啟動。
那時他心中驚駭,殷邛已經去世幾年,究竟是誰聯係的龍眾?!
而既有了今生,他卻在那人之前,能夠啟動龍眾。
王祿說出了前半段。
殷胥表情震動,緩緩說出那密言的後半段。
王祿麵色掙紮了,俯身跪了下去。
兩三個時辰後,大興宮籠上淡淡的藍色天光,幾乎所有人都陷入即將蘇醒前的深眠中,太監住所的屋內,王祿從狹窄的床上驚醒,他戒備的從床上彈起身來,看著矮床床腳跪坐著一名黑衣遮麵男子。
黑衣男子並不多言,甚至都沒有詢問王祿的身份。
他仿佛是無聲無息飄蕩進了宮殿裡,仿佛一切如他所料。
他篤定的說出了那句密言的後半句。
王祿微微一笑:“如公所說,密言分毫不差。”
黑衣男子身子未動。
“然,龍眾已經有主。”
“什麼?!”那黑衣男子有些不可置信:“邛找到了你們?!”
王祿伸了個懶腰,不置可否。那黑衣男子緊皺眉頭,王祿卻勢如閃電,指縫間夾著一柄薄刃,毫不猶豫往那黑衣男子頸上劃去!
“你!”
黑衣男子似乎也習武多年,連忙後退半步,衣領卻也被劃開半分。這狹窄潮濕的房間內,仿佛瞬間如拔劍弩張。
王祿站起身來,他高大的身材仿佛能撐開愛矮小的屋頂:“而龍眾接到主人的第一個命令,便是下一個來找接應人說出密言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