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三年不過彈指瞬。
汴河的水還是如往年一般清涼,我還記得第一次遇見扶蘇的時候,他把我從這水裡救起,那時洺啟抱著全身濕透的我失聲大哭,而我靜靜的看著不遠處的扶蘇,他的眼睛是那般的好看,嘴角的微笑暖如春風。
隻是現在這一切都不會再有了,現在他被我鎖在朝陽宮裡,對我不理不睬,整日隻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望著南方。
我坐在長庭上看著庭外的汴河,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不顧日落月升,清冷的月光照落在整個帝都上,露水也淒涼。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在修羅場上的廝殺,那年我身中埋伏,所有護我離去的親信一個個慘死,我終於逃出。那夜我來到一條河邊。河邊白骨蒼蒼,卻有一個紅衣的美人一邊在河邊撥水,一邊輕唱,“戰亂離愴,何時歸故鄉?”
她低著頭,我看不清她的容顏,隻能看見岸旁一顆杜鵑花無情落下,風卷著那鮮紅的花瓣飄零,落在她的青絲上,落在徜徉的河水裡,豔若毒血。她緩緩抬頭,淚花了紅妝,看上去卻如泣血一般。我猛然夢醒,但見窗外月光零落,蓮花青石磚上一地斑駁,蕭瑟過千窗。
我知道我已罪孽深重,歎了口氣,漫步到朝陽宮。
守夜的宮人見我前來,紛紛下跪,我卻隻是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便推開宮門。
扶蘇睡在塌上十分不安穩,即使是熟睡,也鎖緊眉頭,我為他掖好被角,便坐在他的塌上看他,目光溫柔。
三年了,三年來,我每天隻有到他睡著之後才敢來看他。因為我知道他恨我,他不願見我。白天我去的時候,總是會被他扔東西趕走。那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扶蘇,暴躁如虎。
三年來,他每天都不快樂,我卻在騙自己,告訴自己隻要有恒心,他便會原諒我。可是,到頭來,我還是錯了。
墨青告訴我,有些人要學會放棄。
我反問:“那你有沒有放棄?”
他不言,隻是默默的看著我。
那日晴好,我拿出了當年私藏的七彩暖玉,心想是還給他的時候了。
我鼓起勇氣於當天下午去看他,這次他沒有扔東西,叫我出去,隻是安靜站在窗前,不說一句話。
我走上去,從宮人手裡接過錦盒交給他,他看也不看直接打翻在地,七彩暖玉就那樣隨著盒子落在地上,摔出錦盒,我的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那玉沒有碎,扶蘇的臉色卻變了。
他急忙彎腰將那玉拾起,細細凝視,如同珍寶。他的手不自覺的發抖,我隱忍著沉默,宮人都不敢多喘一口氣,整個朝陽宮變得萬分空沉。良久,我才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這是何意?”他突然叫住我。
我頓足回頭,定定道:“將它還給你,明天你就離開!”
我再度轉身,卻聽見他低沉的聲音自我背後響起。
“為了江山,殺了兒時的玩伴,血洗天下,真的值得嗎?”我聽見他的質問,猛然頓住。值得嗎?我心口微酸,不敢看他。
良久,我才穩定聲音,回答:“值得不值得,扶蘇,你現在問我,我也無從回答,有一天,你也許會知道的。”
“是嗎?”他的聲音帶上莫名的顫抖。
我歎了一口氣,終於道:“你走吧,離開這裡。”
宮門隨著我的離開而被重重的闔上,我的心莫名的難過。直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他不快樂,我也不會快樂,於是我決定讓他離開。
次日我頒布了一道聖旨,封扶蘇為嶺南王,即日派送屬地嶺南。
朝中大臣都反對我的舉動,隻說放虎歸山留後患,我笑著搖搖頭說:“那是我欠他的。”
扶蘇走的那天,落英繽紛,我站在宮門口送他離開,他表情堅毅,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什麼也沒有說。墨青站在我的身邊,沉默的如同一場夜色。
扶蘇走了之後,我也無心再弄朝政,整日都靡靡不振。
墨青說,“君在上,蒼生為重。”
我說,“他都走了,我要這天下何為?”
墨青說,“他會回來的。不要讓他贏的太容易,否則他不會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