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大人此時停下步子回過頭來,看著施菀露出一絲笑,施菀隻覺背脊一涼,渾身都緊繃起來。
慌亂之下,她努力鎮定下來,穩住情緒道:“安陸盛產銀杏,夫君說大詩人李白的許多詩就是在安陸寫的。”
她沒有搭“美人”的話,正經說安陸這個地方,也有意提起了陸璘。
但所謂李白的事,是爺爺同她說的,陸璘從不會和她說這些。
韋大人繼續往前走,步子卻極慢,施菀走得很心急。
“他們讀書人啊,就是酸腐,和佳人說什麼詩人,我便不會這麼不懂風情。”韋大人說。
施菀此時確定,這韋大人是真的彆有所圖,他方才在德春宮外一本正經,道貌岸然,不過是蒙蔽人眼睛的。
“夫君一心學問與公務,所言所行,確實都是詞詩文章與百姓疾苦。”
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暗暗深吸氣。
路那麼長,他步子那麼慢,她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陸璘,見到其他人。
韋大人笑道:“所以才說他不懂風情啊,可惜你們女人,就愛看他長得英俊。”
施菀沒回話,悄悄打量四周,仍沒看到一個人。
韋大人又停了下來:“此處路滑,夫人小心,要我扶著麼?”
地上是一片青石板路鋪就的小徑,有些濕滑。
施菀立刻道:“不用。”
一邊說著,一邊努力穩著腳步,小心翼翼往前走,絕不給他扶自己的機會。
好在韋大人隻是問了這麼一句,見她拒絕,並沒有真的做什麼。
這時前方傳來一陣敲擊聲,施菀大大鬆了口氣,如同見到救星。
再往前幾步,便見到了幾個砌石階的工匠。
韋大人再沒說什麼,負著手正色走在前麵,似乎隻是個帶路的官員。
再後麵,不時就能看到幾個工匠民夫,施菀徹底放下下來。
沒多久,便見一道門,門內是一排木製的房子,門外兩個官兵把守著,那官兵也低頭道:“韋大人。”
“陸宮使可在房中?”韋大人問。
官兵回答:“在。”
“這位是陸宮使的夫人,帶她過去吧。”
“是。”
施菀也假裝不曾有之前的忐忑與煎熬,朝他福身道:“多謝大人。”隨後便與帶路的官兵一起進了官舍。
忐忑一路,將見到陸璘,她又止不住緊張起來,下意識就撫了撫自己的裙擺,摸了摸頭上的釵環。
沒走幾步,她便隱約聽到一陣女子的說話聲,輕輕柔柔的,帶著笑意。
那官兵和她道:“夫人,就是這兒了。”說完就朝前走了幾步,進入那間屋子,開口道:“陸大人,您家中夫人過來了。”
施菀隨那官兵之後站到門前,並未邁入門檻,便見到裡麵有四個人,陸璘,另一名似乎也是官員的男子,還有王卿若,以及王卿若身後站著的一個丫鬟。
她隻見過王卿若一麵,卻在此時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官舍因是供修德春宮的官員臨時居住,並非宅院,隻是不大不小的一間房,中間是會客正廳,旁邊是起居臥房及書房等等,此時王卿若便與陸璘相對坐著,陸璘手中拿著一紙詩文,另一名男子則站在他身後,剛才不知在說什麼,陸璘與王卿若臉上都帶著笑。
那樣的笑,是她極少見到的,本就皎如玉樹的人,一旦笑起來,俊美得讓人震驚,隻是這樣的笑,在見到自己的那一刻,便慢慢收起、平息,最後是一片疏離的淡漠。
此時那官兵已經走了,屋內就這麼安靜下來,在這安靜中,施菀攥著手中裝藥的籃子,一步一步走進去,到屋中,低聲道:“母親聽說你病了,讓大夫開了藥,吩咐我送過來。”
話說完,她便瞥見陸璘身後的一張小幾上放著幾包藥,一隻畫著蝶戀花圖案的精巧白色瓷罐,想必也是潤喉茶之類的東西,看上去大概是王卿若送來的。
陸璘回道:“是長喜多話的吧,母親就是不怕勞神。”
說完站起身來,替她接過籃子。
這時王卿若起身道:“見過嫂子,我到這兒來看家中堂兄,從堂兄口中聽說子微病了,便來看看,眼下病也看過了,就不耽誤你們夫妻二人相聚了,我們先走了。”
施菀萬般清楚,不速之客是自己,就算她單獨和陸璘在一起,陸璘也沒什麼話和她說的,反倒因自己到來而讓王卿若離開,陸璘說不定還會怪自己。
她很快道:“妹妹不必,天色不早,母親讓我送來便回去,我沒空在這兒久待的。”說完,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無意打擾他們,又立刻朝陸璘道:“那夫君,你記得吃藥,我先走了。”
陸璘回道:“路上小心。”
心底那一絲若有似無,卻牢牢牽著的希望“啪”一聲破滅了,施菀點點頭,知道自己是真的要走了,在轉身前,卻又忍不住交待道:“若你嫌藥苦,裡麵有三劑專門潤嗓止咳的藥,你服它也可以。”
陸璘點點頭,說了聲“好”。
施菀知道自己再沒什麼好說的,朝王卿若與那名官員行了禮,轉過身去。
然後她便想起,外麵還有個韋大人。
如果他仍在外麵守著自己呢?她怕那人,怕他那盯著她看的目光,怕他那莫名其妙的話,也怕那段看不見一個人的小路。
而且,她看到王卿若帶了丫鬟進來。
可見什麼“隻能進一人”的話都是那韋大人編的,之前看守的禁軍是打算讓他們進來的,隻放她一人進來,分明是那韋大人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