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夏日午間,蟬聲如……(1 / 2)

春風美 祁淇 4262 字 8個月前

夏日午間,蟬聲如潮,疏采在這潮聲中看到了那時的自己,在初春薄霧編結的世界中瑟瑟發抖。

她和春分每日都去賣菜,而徐錢也日日出現在她們麵前說些有的沒的,他們就這樣漸漸地熟悉了。徐錢總是讓她們兩人送菜到青鷹幫裡去,而她們也常常能撞見那個叫三哥的人。他原名宗昊,之所以被人稱三哥,是因為在結拜兄弟中排行老三。在青鷹幫,大哥負責斂財,二哥負責官家勢力,而打所謂天下的隻有宗昊一人,儘管他不過二十來歲。人人見他均戰戰兢兢,除他兩個結拜兄弟之外,無人敢直呼其名。邊州城內若有小兒啼哭,父母皆這樣嚇唬他:“宗三爺來了。”

大多與宗昊聯係起來的詞莫過於心狠手辣,陰險狡詐之類,但偏偏這樣一個人朗如日月,俊雅清舉。見得多了,春分回來偷偷跟她講:“三爺長得真好看,隻是,唉,怎麼這樣好看的臉長在他臉上,嚇得我都不敢多瞧。”

她沒有回答,門前草地中的野花沐在陽光裡,靜靜吐著不知名的,香而澀的味道。

時光跨著它的腳輪往前滑去,她近來常常一個人去送菜,因為地裡事多了,李大媽叫春分早些去地裡幫忙。宗昊有時叫住她,讓她去街上替他買些東西來。她心裡有一種連她自己都弄不清的感覺,明明有那麼多人閒著,為什麼要讓她去買。可是她連抬著頭看他都不敢,更不要說跟他說話,每次都是點點頭。

次數多了,宗昊突然有一次讓人拿了幾件衣服讓她回去補,“幫裡沒有女的,到時候徐錢會給你工錢的。”他的聲音淡淡的。疏采有些吃驚地抬頭望了他一眼,那雙黑如漩渦的眼睛依舊瞧不出什麼來,隻是他的唇角在見著她時似乎有一點點,也許是她看錯了,有那麼一點點弧度。

疏采的心一下子,靜了,一秒鐘。

在疏府,人人都是美的,俊秀的,去廟裡和去學琴時,她們姐妹經常偷偷揭開簾子的一角,翩翩少年,鮮衣怒馬,打馬而過。父親的溫文爾雅,哥哥的英姿颯爽,京城名門巨戶的華貴不凡,都似乎不如宗昊那股淩厲冷漠更讓人動心。

她所見到都是天上的繁星,而宗昊是陽光下閃爍的尖刀。天上的繁星璀璨,生輝,但始終離你有萬億裡遠;閃爍的尖刀,你或許能近看卻會讓你傷痕累累。

也許,在平常百姓心中,她也算是繁星中的一顆。可是她這顆繁星會羨慕尖刀能在陽光下發光,會期待自己不用躲藏陽光,不用永遠在黑寂的夜幕中發著近乎於沒有的,微弱的光芒。

故事很長,前緣往事在過了之後總是會如夏花一般在冬日隻剩下枯黃的印記。疏采在朦朧的舊日中,看到宗昊嘴角的弧度,看到他揚起的眼角,還有自己悸動不安的那顆心。

她全都記起來,都記起來了。

大戶家的小姐,一向最乖巧的她卻是最容易被危險與墮落所吸引。她想見著卻又害怕見他,直到最後一次,他要她在衣服繡一朵花上去。整整三天,她也沒刺上一針,她害怕繡得不好,她害怕他不喜歡她所繡的花。在這樣的徘徊猶豫中,她等到了卻中來接自己回家的人,恰好辰王經過邊州,接她回去的徐三早早打點好了說是同行,因著邊州實在是爆亂易出事。

她怕是永遠都繡不成那朵花了,急忙讓徐三先拿些銀子給了李大媽一家便上路了。辰王並沒出現,說是昨夜就起了程在前一站楚州等他們彙合。不知為什麼,辰王的這一隊人馬走得特彆快,路途崎嶇不平,疏采坐在車裡骨頭都快被顛散了。突然馬兒一陣長嘶,她整個人往前一栽,馬車忽的停下來,還沒來得及問徐三發生了什麼,她身子往後一倒,馬車向前風馳電掣駛去。

等她回過神時,馬車已在一處樹林深處停下,有人掀開了簾子,將她一下拉了出去。

她仰著頭看著氣喘籲籲的他,目不轉睛。他整個人浸在陽光裡,額頭上汗水如銀色的水珠流動,聲音又低又沉:“你要去哪?”

她愣在那,好半天才輕聲道:“我回家。”

話一出口,愣住的換成了他。

鳥兒在蔥翠的樹林裡打著圈兒,一陣陣飛過,樹葉沙啦啦地響。

她和他,並立相看,無一言語。

他的眼睛裡有一種異彩,光華奪目,過分的迷人會產生一種疏離。她不由得後退了一步,他笑了。

疏采不隻一次想過宗昊笑起來會是怎樣,終於她看到了,冬日的朝雪融化成冰水。隻是誰都知道,雪化的時候卻是更冷。

“我該回家了,你有事嗎?”

宗昊轉過身,背對她,不知道在看什麼。過了大半會,他淡淡道:“相識一場來送送你,走吧。”

她回去的時候,宗昊早在見到徐三一群人時就已策馬離去,徐三正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見她回來喜出望外:“十小姐你沒事吧?我的命都快嚇沒了。”

“沒事,剛剛他們找錯了人,把我放回來了。”疏采這個謊言並不高明,但此時大夥都急著趕路,並沒人多問。

也許是路平滑了很多,隊伍行駛慢了很多,疏采不再覺得顛簸難耐,她混身凍結了一般,一點散架的感覺也沒有。她偷偷掀開車後的簾子,在人群後的道路被陽光鋪得一地金黃。不知道為什麼,她霎時覺得身後的的樹木,身後的藍天,身後被她所拋棄的一切都是昏黃沒有生氣的。

她放下了簾子,閉上眼睛,心裡安慰自己,睡上一覺就好了,但她遲遲沒能睡著。突然聽到車外有人大聲喊道:“停!前方有批人馬過來,做好防備!”

下一秒,就聽見徐三在車旁道:“請十小姐先下車,怕是有危險了。”

疏采不明白何人敢攔辰王的隊伍,下了車才知道,豈止是攔,怕是要殺。辰王在戰場手刃北韓大將瞿浩,這些人都是瞿浩的死士,仗著邊州官府貪財如命,竟得了空偷進了邊州城。

在場兵馬不過三四十人,而瞿浩的死士個個都是武藝高強,雖不過十來人怕仍是不能抵擋。徐三本來是想求辰王庇護,好平安回去,哪知反倒攤上這樣沒命的事。當下決定帶著疏家的家丁護送十小姐從另一條路前行,免得讓人傷到疏采。

雖然這種作法不厚道,但誰敢讓疏家的小姐來送死,辰王兵士隻好看著徐三一行人離去,而自己在這等著可能將被殺死的戰鬥。隻是在仇恨麵前,誰也沒法子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