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就在秦樓月絕望地以為他已經被聞淩的魔氣徹底融化吞噬後,他的手中忽然一輕——
原本包裹住他全身的魔氣刹那消散,燭光照耀進來。
秦樓月看著眼前繁華的酒樓雅間,嗅到魔姬身上的脂粉香氣,又聽到樓下隱隱約約的彈唱聲,一時間恍如隔世。
聞淩這時仍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隻是掌中多了一隻金杯。
剛剛從秦樓月手中接過來的金杯。
秦樓月愣愣看著麵前的聞淩。
聞淩指尖扣著酒杯,轉了轉,微微一笑,拿到唇邊一飲而儘。
喝完酒,聞淩揚手一拋,那金杯遠遠墜入窗外的江心。
“好侄兒,你的酒叔叔喝了,還有事麼?”聞淩望著秦樓月,笑道。
聽到聞淩的嗓音,秦樓月一個激靈,終於清醒過來,此時,他才發覺自己背心已經被冷汗濕透。
江風吹過,寒意凜然。
秦樓月鬥誌全無,隻能勉強笑了一笑,向來能言善辯的他此刻渾渾噩噩,隻能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無事。”
那些圍觀了全程的魔姬大部分見到這一幕隻覺得糊塗和納罕——她們隻看到秦樓月氣場全開、威勢碾壓地給聞淩敬了一杯酒,頗有逼宮之態。可就在聞淩麵不改色地輕輕接過了那杯酒之後,秦樓月便臉色慘白,呆呆立在原地,仿佛被抽乾了渾身精氣一般。
再沒有最初那股梟雄的狠辣勁。
有修為稍高的魔姬猜出了一絲端倪,卻隻覺得心驚,絲毫不敢露出一點異樣。
聞淩伸手輕輕拍了一下懷中江楚容的肩頭,摟著人站了起來:“既然侄兒無事,那我先回去了。”
秦樓月還能說什麼,隻能勉強道:“叔叔隨意。”
·
聞淩和江楚容安然無恙地回到了樓船上。
江楚容在屋內緩了好一會,才漸漸從秦樓月方才的魔性攻擊的後勁裡回過神來。
雖然這次平安脫險,但江楚容想起那無辜爆成一團血霧的魔姬卻隻覺得一陣後怕。
因為他切身感受到了真正大境界高手的恐怖,終於意識到此行著實危機重重。
今日若不是聞淩在,他將毫無抵抗之力。
而且,這次聞淩勝在魔心純粹,四兩撥千斤破了秦樓月的魔性屏障才輕鬆取勝。若真是上手相鬥,拚修為,拚功法,兩人的勝負又是未知數了。
更何況,秦樓月背後是一尊神王。
那麼強大龐然的存在,江楚容幾乎可以想象,自己在他麵前會如何渺小如螻蟻。
所以必須得儘快提升修為。
江楚容頭一次有了如此火燒眉毛的緊迫感。
想到這,江楚容忍不住有些擔憂地看向聞淩:“你之後有何打算?秦樓月這次出手未必是自己的意思,如果秦都神王按捺不住,我們再拖下去恐怕有危險。”
聞淩這會立在窗前,遙遙看著不遠處秦都城中的酒樓,聽到江楚容這話,他並未回答,卻隻道:“你知道這幾日我看到什麼了麼?”
江楚容:“什麼?”
聞淩望著頭頂那一輪血月,漠然道:“秦都城深處巷落中,餓殍遍地,魔性泛濫,魔族互相為食。”
江楚容眉頭蹙了蹙,並沒有第一時間領會到聞淩的意思,所以沒有開口。
“這座城的魔性,太重了,重得超過了。你讀過那麼多本初級魔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麼?”聞淩道。
江楚容靈光一閃,隱約有一條思緒線索穿過,頓了頓,卻隻問:“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秦都神王,在用入魔之法修魔。”
“秦樓月就是個最好的例子,他的修為雖然高,但魔心卻破綻百出。”
江楚容腦中“嗡”的一聲,終於弄明白了事情關竅。
在所有江楚容看過的初級魔功的入門篇,第一句話便是——
魔修,掌控天下魔性,卻絕不入魔,一旦入魔,萬劫不複。
魔修不入魔?
在外人看來這是很不可思議的事。
但江楚容極為聰明,那時一想就明白了。
魔修修魔和人修修道本質一樣,真氣和道法都是人修的工具,所以同理可證,魔性和魔氣這些東西也都是魔修的工具。
魔修應該是要做掌控工具的人,而不是……把自己變成工具。
那時的魔修反而就會被工具掌控。
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秦都神王是魔尊十二神王裡最弱的一個,他向來謹小慎微,低調行事。可幾十年前,魔尊被劍神和妖聖聯手重創,他就看到了希望。先是找到幼時的我,許下重利,同我結拜,定下魔聖盟約,再用入魔之法修魔。”
“種種跡象,都證明,他並非真正的低調和膽小。相反,他野心極大。而他舍得如此糟蹋麾下子民和目前領地,必然圖謀更大,神王之上,還有什麼?”
江楚容終於忍不住打斷聞淩道:“等等,魔聖盟約?”
聞淩先是蹙眉,旋即又淡淡道:“無事,可以解決。”
江楚容放了心,笑笑道:“我沒有問題了,你繼續講。”
聞淩瞥了江楚容一眼,倒也沒有發火,回過眼繼續道:“秦都神王這麼做,無非是為了魔尊之位。但僅以入魔之法修煉,還遠遠不夠。所以,他的重點是我。”
江楚容心頭一跳,想起原著內容,沉聲道:“他想等你熔煉天魔心種後再煉化你,熔煉了天魔心種的你對於任何魔族而言都是大補之物,他要靠你突破至尊境。”
聞淩勾了一下唇角:“不錯,不過他為了取信我,早早就同我簽訂了魔聖盟約。有這盟約在,我便不能傷他,他也不能害我。但他的最終目標偏偏又是我,所以你猜他會怎麼做?”
江楚容愕然一瞬,旋即抬眼看向聞淩:“秦樓月。”
聞淩眸中浮出一絲讚許之色:“你還不算蠢。”
江楚容若有所思:“去了皇都後,在魔尊領地,秦都神王自然不便親自出手。而你頂了秦樓月的身份,秦樓月便可以換一個更隱蔽的身份,到時秦都神王就可以指點他在你熔煉天魔心種後偷襲你。”
“有秦都神王暗中相助,秦樓月偷襲你再煉化你更是輕而易舉,而等秦樓月煉化你後,秦都神王便可以奪舍或者再煉化他。”
“畢竟是親兒子,煉化起來風險更小。”
說到這,江楚容忽然意識到什麼,輕輕笑了笑:“不過,這親兒子願意麼?他猜得到麼?”
聞淩:“你猜?”
江楚容神色自如了幾分:“我猜親兒子心裡也很清楚,但他暫時反抗不得,而且他也有更大圖謀,所以會順水推舟裝作不知。”
聞淩目光微動:“今日這場鴻門宴,也並非他自己主意,秦都神王想必早在暗處窺伺。我破秦樓月那一招,已被他看去。他回去定會想出破解之法,讓秦樓月日後好對付我。”
江楚容心頭微微一驚,忍不住看了聞淩一眼。
聞淩:“所以你我皇都此行,很危險。”
江楚容:……
他怎麼一點都沒看出聞淩覺得皇都此行很危險的意思。
但略略思索片刻,江楚容忽然眨了眨眼,看向聞淩道:“不過,今日你為什麼願意同我說這麼多?”
聞淩終於等到這句話,他回過眼,同江楚容對視,就道:“因為此行雖然危險,但還有三個變數可以讓我僥幸取勝。”
江楚容:“秦樓月是一個,還有兩個是什麼?”
聞淩:“魔尊。”
江楚容理解——魔尊重傷,知道十二神王虎視眈眈,所以也需要煉化熔煉了天魔心種的聞淩,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秦都神王父子二人對聞淩下黑手。
於是江楚容又問:“那還有一個呢?”
聞淩目光平靜地看著他:“你。”
江楚容:?
半晌,江楚容:“為何是我?”
聞淩:“很簡單,我需要一個人,在魔尊阻攔秦都神王的那一刻,替我阻截秦樓月。”
江楚容靜默許久:“我沒聽錯吧?”
“你讓我一個最高真元境後期的菜鳥去阻截一尊天候境高手?”
聞淩平靜道:“隻要你把魔修境界提升到修羅境,我就有辦法讓你阻截秦樓月一炷香的時間。”
江楚容蹙眉:“你剛剛還說,秦都神王會破解你製約秦樓月的方法。”
聞淩罕見地笑了笑:“我這侄子身上漏洞多的跟篩子一樣,製約他的方法沒有成千也有上百。這點你可以放心。”
江楚容嘴角抽搐了一下。
聞淩又補充道:“如果隻是取天魔心種,我有很多種方法可以不必麵對魔尊和秦都神王直接逃脫。但我需要魔尊的天級功法,所以不得不再跟他斡旋一陣,隻要你出手,我有七成把握。”
江楚容思索片刻,歎了口氣:“我有得選麼?”
聞淩想了想:“你可以以死相逼,有同心生死契在,我奈何不得你。”
江楚容:……
望著眼前無比平靜的聞淩,江楚容頭一次意識到天魔果然是天魔。
什麼都不需要做,隻是簡簡單單一席話,就讓他動心了。
竟然真的想心甘情願地替他去拚命。
可江楚容並不是什麼怕事的人,他的理智告訴他,聞淩說的方法是可行的。若真成功了,他也是獲利者。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管什麼利用不利用?
所以江楚容隻是短短靜默了一瞬,就果斷笑笑,道:“好啊,我答應你,替你阻截秦樓月。”
這一下,反而輪到聞淩意外了。
透過種在江楚容體內的魔種,聞淩感受到了此刻江楚容坦然無比的心緒,他知道,江楚容是真的願意做這件事。
眸光閃動片刻,聞淩忽然嗓音幽幽地道:“你不怕我是騙你的麼?畢竟等我熔煉了天魔心種,我修為或許能直接提升到天侯,到時我用傀儡替身之術轉移掉同心生死契,再丟下你不管,你便隻能替我送死了。”
江楚容想了想:“你會麼?”
聞淩反問:“我是天魔,為何不會?”
江楚容聽到聞淩這話,沉默片刻,忽然就坦然一笑道:“我這麼喜歡你,你若是真這麼做,我也認了。”
良久的沉默。
窗外有清風吹來,濕潤微涼,帶著一點寒意。
感受到聞淩的異樣,江楚容正有些詫異於聞淩是不是真的信了他這麼簡單的玩笑?
一個儲物戒被聞淩拋了過來。
“不要試探我,好好修煉。”
江楚容低頭,伸手拾起那枚儲物戒。
聞淩這時已經走出了房間。
江楚容摩挲了一下掌中儲物戒,眸光閃爍片刻,又抿唇笑了。
“我剛剛是開玩笑的,你彆當真。但我既然答應你了,就不會反悔。”
“我會替你阻截秦樓月的。”
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