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說,大概沒有人會想到,那個臉上時常帶著靜默的表情,偶爾閃過一絲哀傷的女孩,是曾經的天之嬌女,是曾經被人捧在手心裡的公主。
藍少北的父親藍資傑,原Z市教育局長,曾創Z市兩個之最,“最年輕的廳級乾部,最年輕的統計學教授”。在藍少北眼裡,父親從來都是高高在上清正廉潔的,最近幾年,每每有新聞爆出某某高官被”雙規”,她總在心底暗自感歎,如果做官的人都能像自己的父親,老百姓的日子該有多好。雖然她在外從不曾主動向人講自己的父親是誰,但是毋容置疑父親一直是她心中的驕傲。
她從來不曾想,“雙規”這個詞有一天會和自己的父親連在一起。她也從來都想不到,導致父親被“雙規”的人竟然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文叔叔,父親的老同學。50萬,把父親送進了監獄。而這錢,是父親的老同學文化聽聞藍少北要去國外讀書時,執意要拿出來讚助她出國留學的。
但是判決下來卻是,雖然藍資傑沒有利用手中的權力直接讓文化在某校的在建工程中中標,但是因為文化和藍資傑的關係,文化最後卻中標了。藍少北不知道,那個對自己關愛有加的文叔叔,原來卻隻是看中了父親手中的權力和關係網。
藍媽媽得知父親被“雙規”的消息,立刻暈了過去,送去Z市最好的醫院,卻再也沒有醒過來,兩天後醫生宣布死於突發性心臟病。彼時藍少北從外地旅遊趕回來,沒有跟媽媽說上最後一句話,她從來都不知道媽媽心臟有問題。
家破人亡,藍少北不知道原來一夕之間真的是會讓人家破人亡。藍少北坐在醫院太平間外的地板上,似乎要流光今生全部的淚水。藍少北想到了死,想隨著媽媽一起死去,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劊子手,殺死了自己的媽媽,葬送了自己的爸爸。
藍少北在浴室拿著刀片在左手上一刀刀劃著,割脈一定會死的吧,如果自己死了,媽媽該會原諒自己吧?爸爸會原諒自己吧?鮮血染紅了浴缸裡的水,藍少北漸漸沒有了知覺,她知道自己要慢慢死了。
“少北,你能聽到我說的話嗎?嗚,你一定要醒來啊。少北,你一定要堅強,你還有爸爸,還有我,還有敖放啊。”漸漸有聽到遙遠的聲音,是貝磊焦急沙啞的聲音。
藍少北再次睜開眼時,覺得自己應該在地獄,白色的地獄,自己是進不了天堂的,即使死了,也見不到媽媽,一顆眼淚不受控製的順著臉頰滑落。
“少北,少北,你醒了是嗎?醫生,醫生,她醒了!”是貝磊激動的聲音,她隨即手忙腳亂又摁了病床旁的呼叫鈴。
“她已經度過危險期,可以轉入普通病房了。”立刻有穿著無菌服帶著口罩的醫生過來在監測儀上看了一下。
敖放的身影出現在病房玻璃窗外,眼神裡有心痛,有驚喜,他沒發現,有兩滴淚溢出了眼眶。
三天來貝磊和敖放輪流在ICU特護病房裡和藍少北講話,因為醫生發現藍少北沒有強烈的求生意識,甚至不願意醒來。
醫生告知必須讓最親近的人不停的和她講話,以便讓她儘快醒來,時間拖得越長越對病情恢複不利。當得知藍少北家裡正麵臨的情況時,很是同情的搖搖頭。
藍少北最後被安置在醫院一棟比較偏的樓裡,那棟樓前二十四小時站有警衛。
聽了貝磊的講述,少北才知道是敖放他們救了她。
貝磊打少北電話,一直沒人接,心慌的不行,越想越不放心,馬上叫上尉遲康和敖放去少北家。一直拍門也沒有人回應。敖放和尉遲康合力把門撞開,三個人叫著藍少北的名字到各個房間找,都沒有人應答。最後貝磊在浴室發現了已經不醒人事的少北,她躺在地上,到處都是血。
貝磊哭著尖叫著,她死了嗎,死了嗎?怎麼會有這麼多血?
敖放迅速拿來毛巾把少北的手腕纏上,打橫抱起她,對尉遲康叫,快,拿我手機打給敖震,讓他們醫院馬上做好準備。
去醫院的路上,尉遲康闖了數不清的紅燈,到了醫院,敖震已經在等候,少北立刻被送進ICU病房。
醒來後少北又在醫院住了一周,她看出自己住的病房和五星級賓館沒有差彆,任貝磊和敖放怎麼勸,少北非要出院。
少北問貝磊要住院的結賬單,貝磊說,醫院是敖放大哥開的,說什麼費用。
出院後少北被直接送到貝磊家裡,貝磊狠狠地宣告說藍少北你從此後被剝奪了一個人獨處的權利。
少北抱著貝磊,她以為已經流乾了眼淚,在貝磊的臥室內,兩個女孩子哭得稀裡嘩啦。貝磊的媽媽已經知道了情況,什麼都沒問,隻拿少北當女兒一樣照顧著。
等少北可以去學校時,貝磊拿出一串佛珠戴在少北的左手腕上說,這是我外婆獨獨給我的一份,可以保佑安康,我現在戴在你手上,希望你從此以後無病無災。
如果佛珠有靈,應該會保佑自己的吧,藍少北曾經那麼想。但是後來發生的事,讓她覺得天災人禍,即便是有再多的佛珠也無法為她遮擋。
有陌生的號碼打電話到少北的手機上,自稱是某公司的劉先生。解釋了半天,少北才聽明白,原來這家公司要在某地段建樓,所有的住戶皆安置完畢在搬遷,隻有藍家這戶一直遲遲聯係不上人。
少北有一瞬間甚至有點轉不過來彎,等她明白過來時,不,她對著電話高聲大叫,你們不能拆!這是我們家啊,你們怎麼可以隨便把彆人家拆掉?你們不能這樣!
也許是少北有點過於激動的反應嚇到了對方,劉先生說:“藍小姐,有什麼條件你可以提出來,我們見麵談一談行嗎?”
“不,你們不能拆,我沒有條件,你們不能隨便把彆人家給拆掉!”
“藍小姐,我們這邊的工作已經進行幾個月了,但一直聯係不上你們,那塊地政府早已經批準拆遷改建了,你有什麼條件真的可以提出來,我們會考慮的。”劉先生耐心的解釋。
“不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子啊,怎麼可以?”少北頹然的垂下手,慢慢蹲下來,把頭埋在雙膝間。
“喂,喂,藍小姐,藍小姐,你在聽嗎?”劉先生在電話那端連聲問道。
劉先生看了看手機,掛了電話,隨即又撥了一串號碼出去:“喂,邊總,西郊那裡已經差不多了,今天也聯係上了最後一家。但是,對方好像不知道拆遷的事,反應很激烈,還需要進一步溝通。”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儘快,不能因為這件事影響工程進度。”手機裡傳來不容置疑的聲音。
“好,我明白。”劉先生很無奈的看了眼被掛斷的電話。
少北慢慢抬起頭,很快站起身,一路小跑著到了學校東大門口。
她攔了一輛TAXI,坐上車,對司機說:“去西郊,江村。”
司機奇怪的看了藍少北一眼:“江村?聽說那邊現在要建彆墅,拆麼估計都要拆完了。”
不到半個小時,車子帶著藍少北很快就到了江村,下了車沒走幾步,少北就傻眼了,到處一片荒涼,有的房子已經被推倒,有的隻是院牆被拆掉,房子被拆了一半,已經看不到一點熟悉的影子。
少北回轉身告訴司機等她20分鐘,20分鐘後一定會出來,請他等一下,並多給了他50元錢作為押金。
少北不時得注意不要被腳下的碎磚頭瓦塊絆倒,小心翼翼來到一座小院落的木門前。木門的下端因經過年久的雨水衝刷,已經開始剝落,至少這裡還有她熟悉的一切。
少北蹲下來,伸手覆在左邊的門框上,有兩隻小鴨子,用釘子刻的,上麵一隻工工整整,下麵一隻歪歪扭扭,看不出是不是鴨子。
少北用手指輕輕拂過上麵的一隻鴨子,你在哪裡?嗯,你在哪裡啊?我們的家就要沒了,你知道麼?
少北緩緩站起來,推開門,門咯吱咯吱響著,如同她以往每一次推開這扇門。
堂屋門前那棵棗樹,即使沒人照看,它還是每年都發芽結果,灰白色石頭圓桌還在棗樹地下,隻是上麵落了一層灰塵。少北抬起頭望著棗樹,仿佛看到有個消瘦的背影,正拿著竹竿,站在圓桌上,打著棗子。而一個更瘦小的人兒,正歡快的在下麵撿著棗子,偶有棗子不偏不移正砸在頭上,似乎還能聽到哎呀,哎呀尖細的叫聲。
沒有,什麼都沒有。隻有那棵棗樹和圓桌,靜靜的呆在一個地方,自存在,就沒有再被換過地方。
有人說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