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北不想等來生,她想今生就做一顆樹,不依靠,不尋找。
拿出鑰匙,少北找出那個已經舊舊的一把,插進鎖孔,擰了一下,不開,又用力擰了幾下,啪嗒一聲,鎖開了。
少時的少北是沒辦法輕易打開這把鎖的,在她的記憶力,這把鎖從一開始就不是那麼容易打開。然而少時,有人替她打開這把鎖,她以為那是生命裡的存在,和那棵棗樹一樣,會永遠站在那個地方,能讓她一眼看到的地方。
推開門,正牆上貼的滿滿的都是獎狀,已經失去了原有鮮豔的顏色,有的兩邊已經翹起。在靠牆的桌子斜上方,一張獎狀上麵貼著一張貼畫。
少北記得,那個時候大家管這個叫賀年片。
哪年的元旦?小學二年級還是三年級?那是少北第一次得到賀年片,卡通的雪人,喜歡極了,生怕彆人不知道,於是貼在自以為很顯眼的地方。賀年片已經發黃了,中間鼓鼓的,脫離了牆體。
幾把木頭椅子,靠東邊牆放著,一把年代最近的,椅背上刻著字,刻著藍少北三個字。
推開東廂房的門,靠牆放著一張單人床,被單把整個床遮蓋起來,上麵落了一層細細的絨灰。床頭上貼著一張畫,類似鬼畫符,看不出是什麼。下麵有一行幼稚的小字,向日葵,藍少北。這是什麼時候畫的呢?少北已經記不起來了。
靠窗放著一張書桌,桌子上蓋著玻璃,有張一寸的黑白照壓在玻璃下麵,少年雙眼清澈,嘴角有一絲笑。桌子的一端,幾本高中一年級的書整齊的摞在一起,一根長笛壓在書本上。
再往裡還有更小的一個隔間,門關著,少北知道裡麵是空的,已經空了多少年了?那裡原本是她住的地方,但是自從外間住著的人離開,她就搬到了最西邊的一間,那是家裡離這間房最遠的一間。
這所老屋的東西不知哪天就慢慢的一件件不見了,隻有這個房間還保持著主人離開時的樣子,難道也要消失了嗎?
少北拉出放在桌子下的那張木頭椅,她摸到了刻在椅背上的字,也是三個字,輕輕摸過去,那三個字也不再如當初那麼突兀明顯。少北慢慢趴在椅背上,哥,你在哪裡?
許久,少北站起身,把壓在玻璃下的黑白照片取出來,小心的放進錢包裡,輕輕關上門。
但是等她走出屋子要鎖上屋門時,卻怎麼也鎖不上了,無論她怎麼用力。她最終放棄了,隻是把鎖擺正,讓它看起來像是鎖上的樣子。
她在圓桌旁的石頭凳子上坐下,這裡,曾經每天傍晚都會有兩個瘦弱的身影,攤了一桌子的書和本,趴在那裡奮筆疾書,而亂扔的那幾本,肯定是她的。不時的還伴隨著,哥,這道題怎麼解啊。哥,這個單詞怎麼念啊,但是哥,我們老師好像跟你念的不一樣哦。
藍少北小的時候,家前麵是荒園子,再往前,是一條小路,再往前,就是田野。那時各家各戶的都是連著的,沒有高牆,沒有院落。
後來,開始有村民自建二層樓房,建的人慢慢多了,藍少北家前麵沒有了荒園子,沒有了路,沒有了田野,隻有一座座的二層樓。
再後來,隨著爸爸的工作調動,藍少北家搬到市區。
不知何時,少北再回到這個院子時,四周全部都建起了二層樓,隻有他們這一家,曾經的大瓦房,顯得矮矮的,與周圍的一切那麼格格不入。
少北不知道,從她推開大門的那一刻,到她坐在石凳上憑吊那永遠不會再重來的快樂時光時,這一切都被那個早她一步出現的人儘收眼底,那個身影一直靠在前麵院子二樓的窗戶邊,直到她離開。
少北小心避免踩在碎磚塊上,向來時的路走去,但是她四處張望,沒有看見那輛TAXI,她看了下時間,20分鐘剛好到。
她從沒有懷疑過出租車司機會不會自己走掉,就像她從沒有懷疑過有一天她從小生活的地方會不會消逝。
江村唯一一個公交站牌已經沒有了,看來是因為拆遷,公交車已經不到這裡了。這樣少北至少要走一個小時左右,那裡才有開往市區的那趟公交的站牌。
少北向村口慢慢走去,偶爾看到廢墟上有一兩個拾荒的人。
有人在後麵摁汽車喇叭,少北趕忙靠近路邊走,但是喇叭又響了兩聲。
少北扭臉看到一輛黑色的汽車在她身旁緩緩停下,副駕駛一側的玻璃窗搖下。駕駛位置上坐著的男子問藍少北:“去哪裡?先上車,這邊現在不通車。”
少北看了一眼車,雖然沒看出是什麼車,但是她感覺這輛車一定價值不菲。少北趕忙搖頭:“謝謝,我去坐公交車。”說完她繼續向前走。
車上的男子沒有再說什麼,車子唰一聲開出很遠。
少北抬頭望望天,來時還好好的天氣,似乎越來越陰沉了,她加快了腳步趕往公交站。但是沒走五分鐘,突然一陣狂風刮過,帶起漫天的黃沙,輕飄飄的垃圾袋之類的雜物也被吹在半空中,少北趕快背對黃沙,用包擋著臉,但是還是不可避免的吃到嘴裡一些塵土。
少北試圖向前走,但是前麵漫天飛舞全是的塵土和垃圾,她根本睜不開眼睛,整個人被淹沒在黃沙中。
一輛車吱的一聲在藍少北身邊打個彎停下,車裡的人叫,快上車。
少北再也顧不了那麼多,快速打開車門坐進去。
少北還沒坐穩,一盒紙巾遞到麵前。
少北看到是剛才讓她搭便車的男子。
“謝謝。”
她抽出紙巾想先擦擦臉,卻感覺滿臉都是土,根本沒法擦,隻是胡亂的在臉上抹了兩下,再摸摸頭發,也是一手的土,藍少北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更讓她覺得狼狽的是,本來是拒絕人家的好意,現在卻毫不猶豫還是坐進人家的車子,多少有點難堪吧。
車子開上大路,男子看也不看藍少北,問:“去哪裡?”
少北趕忙說:“把我放在最近能打到出租車的地方就可以了。”
男子扭臉看了一眼藍少北,眼裡有點不耐:“你去哪裡?”
“N大。”
男子不再說話,油門一踩,車子向前急駛,少北一驚,雙手抵在前麵的儀表盤上。
車子進市區時,狂風已經停了,馬路上一片車水馬龍,四周皆是有條不紊的行人。
如果不是低頭看到身上的塵土和身旁坐著的陌生男子,窗外的景象差點讓少北以為剛才的飛沙走石隻是自己一個人的幻覺。
車子近N大時,少北懦懦的說:“不用開到學校門口,在附近找個地方停一下可以嗎?”
聽聞此言,男子迅速減速,車“嗤”的一聲在路邊停下,害得少北猛向前趴去又被安全帶拉回。也管不得那麼多,嘴裡說了聲謝謝,打開車門跳出來。
還沒等她站穩,車子已經“唰”一聲打個彎,掉頭遠去。
藍少北拍拍心口,慶幸自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坐這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