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對我凝眸傳真情……”
歌聲未罷,琴弦“錚”地裂鳴,嘩嚗而斷。在牆角聽歌聽得怔怔的驪虞嚇了一跳,忙又踮起腳朝室中望去,隻見息朝麵色發青,盯著司命,雙目沉黑如淵。司命臉色微微有些漲紅,然對著息朝的眸光卻一派透徹清朗。
對峙半晌,息朝冷冷一笑,拂袖起身,疾步出門。
“息朝!”司命這才緊張起來,撐著身子欲起身,未料氣力不及,手撫胸口傷處長吸一口冷氣,咬牙掙紮幾下,卻不得不悻悻躺回原處。
驪虞莫名地看著室內變化,正發愣時,不妨息朝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驪虞又被一驚,攀在窗台的雙手猛地一鬆,腳下不穩,跌坐在地。
息朝擰眉,上前將她扶起,雙眸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又轉顧室中一眼,澀然啟唇:“走吧。”拉著她的手,往驪虞的房間走去。
踱下台階,卻見楓府家老匆匆而至,喚住息朝:“息公子,這是主公讓人今日飛傳而至的密函,讓老奴轉給公子。”言罷,遞上一卷薄薄的絹書。
息朝接過絹書,於廊間燈下細覽,閱罷,神情看上去已輕鬆許多,對家老頷首致謝:“多謝貴上援手,朝感激不儘。”收好絹書,低頭望著驪虞,微笑:“明日,公主就能見到中原的親人了。”
驪虞卻垂眸盯著錦靴,神情懨懨,毫無喜悅。
翌日清晨,息朝領著驪虞至邯鄲東郊一座府邸前,遞上名刺,求見府邸主人。名刺傳入片刻,就有家老迎出,將息朝二人引至前庭堂上。正北主位上一年輕男子屈膝而坐,謐藍錦袍,華冠玉帶,正低頭細心擦拭著一柄其貌不揚的長刀。
聽到家老傳報,男子才抬起頭來,鳳眸飛揚,劍眉入鬢,姿容俊美冷毅,舉世無人能及。
“息朝見過桓公子。”息朝於下首深揖。
楚桓淡淡點頭,收刀入鞘,目光瞥過息朝與驪虞,啟唇道:“楓君雖為先生代為引線,但先生想必也聽說過,本公子素來不管朝事國事。若先生願侍奉楚國朝堂,本公子這就讓人領你去見楚國丞相,舉薦之事他會安排。”
息朝道:“公子誤會了,息朝不求仕途。”
楚桓皺眉,淡漠:“那你求見本公子是為何故?”
“此事說來話長,”息朝沉吟稍瞬,將驪虞拉上前,取過她捏在掌心的黑金鐵令,遞給楚桓,“公子之母為匈奴公主,想必不會不熟悉此枚令箭。”
楚桓這才動容,起身離案,至驪虞身前,低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驪虞!”驪虞清清脆脆地道,“匈奴公主驪虞,見過楚桓公子。”
一時主客閉門長談。聽息朝說罷南下緣由,楚桓默然良久,才道:“隻怕以母後如今的情況,要失舅父遺命所望。”
息朝道:“為何?”
楚桓看著驪虞,輕輕歎了口氣:“實不相瞞,本公子自幼求學宮外,與父王、母後感情頗疏。況我生性不喜天下紛爭,仗劍天涯,本也瀟灑。隻是前幾日聽聞母後病危的消息,這才從東齊趕回。因上次離宮前與父王爭吵鬨僵,即便我如今要探望母後病情,回楚三日有餘,他也未曾宣見……”
“無妨,”息朝笑道,“楚王宣旨使者,想必已在路上。”
楚桓看了看息朝,慢慢道:“先生何出此言?”
息朝道:“息某隻是想,天下父子斷無隔夜仇的道理。楚王疏遠公子,無非因為公子無心政事。一旦公子做出什麼牽涉到國政要害,無論是非對錯,楚王必定是高興的。”
“前夜跟蹤者,原來是先生所派,”楚桓漠然一笑,語音清冽,“他死了麼?”
“幸公子手下留情,重傷臥榻,卻還未死。”
楚桓握著杯盞緩緩搖頭,輕笑:“可惜。”想了想,又道,“本公子素不喜與人委蛇周旋,方才所說母後病況,未曾誇大。母後這次重病,未嘗不與匈奴禍亂有關。如今若引驪虞去見母後,除惹她傷心悲憤外,彆無益處。再說父王,他一生雖多情,但對母後,結發情深,毋庸置疑。這次因匈奴之故,與晉邊境衝突不斷。若讓他得知驪虞逃亡來楚,以他好戰喜功的性情,必引匈奴舊王冤死之故,與晉大戰。”
說到此處,他話語略止,望著息朝,目色深深:“息先生能攜驪虞穿行晉國安然南下,想必其中必有貴人相助。你與他有何協定,本公子不想過問,隻是明言在此:楚晉若戰,絕非本公子願見的局麵。楚國能得今日的鼎盛十分不易,父王也好不容易收心安於國政,若有外人企圖破壞這安平之世,本公子必將阻攔。”
“如此--”息朝輕聲歎道,“息某明白了。”
一旁驪虞聽著二人大段談話,雲裡霧裡,揣測楚桓麵色,隱約明白是對自己要進楚宮的為難,心中不由高興,問道:“我是不能留在姑姑身邊了麼?”
“是,不能。”楚桓話語利落,神色微有歉意。
“這樣……”驪虞勉強忍住笑意,小臉上故作沮喪色,黯然看著息朝,“先生,那我今後去哪裡?”
息朝苦笑,低頭喝茶,一時之間也是難以決斷。
楚桓道:“桓在齊楚邊境的山穀有彆舍一座,先生可帶驪虞暫歇那裡。至於後事--”楚桓言歇,似想起什麼,問息朝,“先生既與楓君相識,何不去夏國?”
“夏國……”正午的陽光照射入堂,息朝不堪日色刺目,微微側首,笑道,“多謝公子指引。隻是今後何去何從,息某還需從長計議。”
臥榻休養七日,司命終於能下地走動。息朝這幾日未至他房中一步,清洗傷口、換藥包紮的事,都勞玄月代替。隻是玄月每次來換藥,驪虞必定追隨,在一旁搗蛋玩鬨,無所不儘其極,惹得玄月下手動作常常失控,每碰疼司命的傷口,總惹一陣倒吸涼氣的嘶聲。
司命暗中不無抱怨:若非這個瘋丫頭,自己早能下地走動,何至於躺了七日,才能見到室外天光?
出得房門,春風拂麵,目觀滿庭花藥妖嬈,恰是愜意。長廊下疏鬆筋骨,正要喚過侍女詢問息朝的住處,轉目卻見庭中素衫飄動,那人身影淡逸,麵容冷漠,隔著花蔭,靜靜望著自己。
“息朝!”司命揚聲招呼,想要快步走去,卻又恐息朝餘怒未消,試探著慢慢靠近,微笑道,“多日不見,你去哪裡了?”
息朝手捧著幾卷書簡,淡淡道:“楓府藏書頗豐,我在書房看書。”
“看書……”司命無話可應,強笑著點點頭,“你向來嗜書如命。”
息朝將視線從他臉上收回,腳下一動,便要離去。司命忙拉住他,息朝長眉緊蹙,盯著他拽著自己的手。司命尷尬鬆開五指,囁嚅道:“上次……”言語艱難,整張臉憋得通過,良久躊躇,才咬牙道:“是我孟浪,你彆再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息朝輕輕一歎,默然一刻,才又道,“你既能下榻了,我們也該啟程了。”
司命聽他並沒有趕走自己的意思,笑容逐開:“你還願帶著我?”
息朝麵無表情:“你若要離開,也可以。”
“不,我自然跟你走,”司命興奮不已,問道,“我們去哪裡?”
“深山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