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時,耳邊風雨聲早已不再,幾聲鳥鳴傳來,清脆婉轉,動聽得讓他也想隨之放喉歌唱。隻是除鳥聲之外,還有不和諧的稚女嬌聲,此刻暴燥氣盛,正句句刺入耳中。
“息朝!他是誰?”
無人回答。
“你不說我也知道。”女孩恨恨道。司命正覺奇怪時,忽有一雙柔軟的小手摸到脖子邊來,那手實在是嬌嫩光滑,摸著他脖子上剛剛結疤的傷痕,癢得他就快繃不住平靜的睡容。
女孩找到證據,忿然道:“你看,傷痕還在!他就是我們在北晉遇到的那個刺客,是不是?”
“是,”男子低柔的聲音入耳,略含無奈,“公主,他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女孩繼續不高興,說道,“可他是刺客,喜歡殺人!先生怎麼會和這樣的人是朋友?”
“公主!”息朝的聲音忽然一冷,“誰告訴你這些的?”
女孩還放在司命脖頸邊的手顫顫一縮,再開口時,驕氣不再,有些怯怕地喃喃道:“我聽這府裡的人說的,楚國大夫簡吾昨夜死了,說是刺客殺的。他不就是刺客嗎?人不是他殺的?”
息朝還未出聲時,司命卻忍不住了,低吼道:“自然不是我殺的!”
驪虞方才為察他脖間傷口,正以趴伏的姿態靠在他身邊,此時本全心神和息朝說話,不妨他忽然卡口,且雙目睜開,精光攝人,頓時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逃開時,腿一趔趄,倒在司命懷中。
“丫頭!”司命傷口被碰裂,一把推開驪虞,倒吸涼氣,“你想壓死我!”
驪虞一聲不吭,瞪他一眼,飛快轉身撲入息朝懷中,小聲道:“我不是故意的。”
息朝放下她,摸摸她的發:“你先去找玄月玩吧。他傷口裂了,我得為他重新包紮。”
驪虞仍不放心,轉目瞅瞅司命,揪緊息朝的衣袂交待:“他是刺客。”
息朝鄭重道:“公主,刺客不是姓名,他叫司命,是我朋友。天下刺客無數,昨夜殺人者並不是他。”言罷喚入玄月,將驪虞帶走。
縱使胸前傷口再次血流汩汩,痛入骨髓,卻也擋不住司命歡喜的情緒。安份躺在榻上任憑息朝擦拭傷痕、抹藥包紮,展顏一笑時,無限燦爛:“看來簡吾之死已傳遍邯鄲了。你怎麼知道人不是我殺的?”
息朝正低頭將包紮好的白紗打結,聲色不動道:“聽說昨夜簡吾是猝死於府中姬妾房中,頭顱被割,血灑華塌,但與簡吾同眠的姬妾卻還睡得甚熟,可見殺人者身手鬼神難測。後來我又聽說簡吾被割的頭顱今晨忽現楚庭龍案,如此說來,殺人者不僅身手了得,對楚宮的熟悉也是非比常人。”
他在木盆中洗淨雙手,瞥一眼司命:“你雖有些身手,但以這般殺人的手段,怕還相去甚遠。何況你從未到過楚宮,怎知楚武寢殿何在?”
司命聽罷,臉上的笑容頓時陰鬱:“你需要說得這麼透徹麼?”
息朝回敬:“你是何人,我不知曉?幾句寥寥而過,隻怕你不服。”
“你!”一氣提上,觸碰傷處。司命話結於喉,手捂胸前,沉下氣,慢悠悠笑道:“我餓了。有吃的麼?”
息朝看他一眼:“無功不受祿。我已救了你一命,與少時相欠的人情,算是還清了。”
“這就還清了?”司命慵懶地笑,“那時帶著你北走的路上,哪一日膳食不是我給你找的?”
“是麼?”息朝想了想道,“我卻記得每次都是我做給你吃的。”於是無動於衷,離榻去了窗旁案後,翻開一卷竹簡。
司命瞪著他,恨得咬牙切齒:“我是為你昨日在簡吾府上受氣不忿才夜探簡府,想要給那肥老兒一個教訓。誰想遇到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狂徒……”說到這,他頓了一頓,目光一縮,想起前事,似仍有後怕之意。
息朝這時放下書卷,皺眉道:“你昨晚究竟看見什麼,竟被人下此滅口重手?”
“我的身手雖相距師兄尚遠,也不及昨日那刺客,但自問輕功天下無二,”司命說到此處,不免又洋洋得意,“我昨夜至簡府時,正見那人刀割簡吾頭顱,心中震驚,又很好奇,看那刺客提著簡吾頭顱而出便跟在他身後。他輕功自也不弱,我頗費了一番心思才跟住他,豈知他竟閃身入了楚宮。看他將簡吾的頭顱放在楚莊龍案上時,我才驚出一身冷汗,以為他又要刺殺楚王。正待抽身退出,卻見那刺客頗是躊躇地在大殿踱了兩步,看他那時的眼神,毫無凶惡殺氣,卻滿是留戀猶豫。我更是覺得奇怪,於是等他出宮依舊跟著,不料一出宮他便回首一劍刺到我胸前,我逃避不及,被他一劍刺穿胸口,本想命喪於此,誰料他卻又將劍收回,竟丟下一句:我不殺無辜之人!”
話語至此,司命又憤恨起來,低頭看著胸口包紮之處,冷笑道:“不殺無辜之人還這般出手狠辣,若非我避開二寸未傷及心肺,不然早一命嗚呼了。”
息朝手撫案緣,沉思片刻,慢慢道,“此人比起你師兄,孰強孰弱?”
司命道:“不相上下。隻是昨夜我聽那人的聲音,卻很是年輕,應與我差不多年紀……”話語忽止,嗅了嗅鼻子,笑顏逐展:“是吃的?”
剛說完,便見一侍女捧著膳食輕步入室,對息朝道:“膳食已備,公子何時用?”
息朝拾起書卷閱覽,淡淡道:“給榻上的傷患送去罷。”
“喏。”
驪虞因對司命的成見,與息朝賭氣一日,不僅在息朝授字時敷衍了事,晚膳時,更躲在房中不肯出來。玄月在外敲門無用,知她心結所在,故意道:“公主,你這樣待先生的朋友,若先生生氣了,和他朋友一起離開楚國,到時你我在中原舉目無依,要何去何從?”
“他敢!”驪虞“砰”地開了門,眼圈發紅,胡亂推了一把玄月,轉身奔去息朝房間。
跑到息朝門外,想起自己今日態度的惡劣,不免又生遲疑。輕步徘徊廊下,小手不安地繞著裙裳上的纓絡,一時之間好不躊躇。
室內二人卻對廊下小人的糾結毫無所察,正輕言說笑,話語之間熟撚非常。驪虞站到窗下,踮起腳朝室內望去。隻見息朝正從書案旁起身,取下牆上懸掛的古琴,又撩袍落座。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撥了幾下琴弦,微微皺眉,有些無奈地道:“十多年沒碰琴了,彈音不準,不要怪我。”
司命懶洋洋歪著身子躺在榻上,紅燭的映照下,臉色比白日多出幾分血色。他靠著軟褥動了動腦袋,發如濃墨,目似秋霽,勾唇一笑時,憑生些許魅惑。
“你彈便是。”他含笑慵然道。
息朝微笑,低頭撫琴,音色飄出,格外地柔軟清麗。
司命和音唱道:
“秋蘭花,麋蕪牙,
纏絲牽藤滿堂下。青長葉,素玉華,
芳香馥菲飄吾家。
荷玉衣,蕙草帶,
綠葉扶疏映紫莖。
滿堂啊,美人兒,